茅亭听雨

冷夕

一直向往修篱种菊、聆风听雨的日子，放下那些浮华和虚荣，憧憬能回归那种原生态的生活。偶然在网上寻得一处感觉不错的山居小屋，便与友相约前往。 背着个牛津布旅行包，带上白色的贵宾犬欢欢，一路问询到了目的地。 绿水青山中的一小院，竹篱笆的围栏，爬满了青青的牵牛花藤，盛开着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小喇叭花，不时有小蜜蜂小蝴蝶飞来飞去，茅草顶的院门，古朴雅致，这简直像童话故事里一样。 　　走进院门，即是一小段木桥，跨越一小沟壑，再往前一点的小屋是老房改造的，石木结构，两根粗大的原木撑着檐廊，小青砖铺就的地面。外墙上挂着两顶草帽，还傍着锄头刮子镰刀等农具。院子里建了一个亭子，木质的，也是茅草盖顶，几张简单的靠背条木椅，非常雅致！亭子的东南角，有一个荷花池，不大，池内荷花娉婷着，几只鸭子绕着荷花嬉戏。院子四周生长着许多野生植物，有几盆造型别致的盆景煞是养眼，整个院子雅趣盎然。 院外有几块菜地，绿油油的，纯天然无公害绿色蔬菜。再放眼环顾四周，便是层层叠叠的山峦，郁郁葱葱。 只觉得这是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友抿嘴笑着，我也忍不住地笑道：返璞归真了！ 　　清晨，被雨的轻吟浅唱唤醒了。那时，正在梦与醒的边界，一边是朦朦胧胧，一边是淅淅沥沥…… 在夜里，滴滴答答的雨声，报以人不可言传的和谐之感，很容易让人对它的旋律倾心——喧哗有序，洒脱飘逸，灵灵秀秀…… 风儿带着湿润，吹散暑热。与雨一见面，人就清凉了，也被它一路走来的快乐所感染，那份清风化雨的感觉，将心儿涂抹得画般美丽。 来到窗台前，看到雨丝在小院中飘洒，远山叠翠，雨雾缭绕。突然觉得，最能静下心的地方，还是在山里，雨中的空气散发着青草香味。 我伸伸腿，弯弯腰，有模有样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跟随我已八年了的欢欢，是最亲近的朋友，每天清晨它总会准时到床边问候。这时，它也学着我，伸腿弯腰，我知道，它也一定是做了个梦，梦里又见到了老朋友，老相好，因为，我看它看我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暧昧，也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舍…… 　　我对雨有所偏爱，身处山中，遇见所爱，更添几分幸喜。 雨间歇停下，乘隙走出房间，仍能感觉到有毛毛的雨花飘到了脸庞上来。踱步来到茅草小亭，在条木椅上坐下　 友懂我，泡了壶茶，对坐亭内。知己之间可以无话不聊，亦可以相对无语而不会尴尬。 雨淅淅沥沥，很温柔。雨落荷池，泛起一圈圈涟漪。远处朦胧，四周寂静，偶有几声犬吠，内心无比恬静。此时的雨声，能让整个心清澈下来，如弦乐般轻盈，如兰香般淡雅！缕缕情愫会随着若雾的雨烟飘渺在整个山野之间。　　 　　喜欢雨！而命运也眷顾我，将我放在一座多雨的城市里栖居。然而檐滴敲响的，常常会是一些毫无章法的情绪……雨幕里，总会隐着几许的忆，藏着几许的念！ 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雨。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逢来了雨，总是喜欢伏在窗台前，看那纷飞飘坠的雨丝，聆听点点滴滴洒落大地的雨声，让身体受纳带着湿润的风儿。眼睛迷恋着从绿叶上掉下的串串银珠，更爱看缕缕的银丝或竖或斜地将天地相连，它们构成了庞大的一幕水帘，透过水帘来看浥雨妆青的老山……那感觉真好！老山，是家乡的地标，它如一个素洁、质朴的祈祷女的髻子。来雨的时候，山涧的流水溅涌，如掰在髻子上的银带子，洒脱、轻逸、素然。 　　至今，还常常记起奶奶在雨天时的教导，不要害怕闪电，闪电是天公在给我们照相；望见了彩虹，不要用手指去指它，如果指了它，它很快就会断了、散了，因天公公生气了，一生气，就会下来更多更多的雨。对奶奶的话，我们总是深信不疑。因为喜欢雨，所以每看到了彩虹，我就背着奶奶，偷偷地用手指去指彩虹……直到长大了，才晓得奶奶的这些教导都是荒唐的，却又是最纯真的！它们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几兄妹对奶奶的崇拜！ 　　记得在七、八岁那年，我还做了件让现在想起来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儿。那天放学，正下着雨，记不清因为什么事，奶奶就将弟妹们带上，到亲友的家去帮忙做些事，没能给我送伞，眼看同学们一个个地走了，我就将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向家里冲去…… 回到家时，头发是全湿了，衣服也差不多全湿了，好在书包湿得不多。我想，反正都湿了，也没有人在家，我何不趁这个机会去跟雨玩。于是，我就再钻进雨里，摊开双手，任雨点打落在头上、身上…… 　　真凉快！真是爽！一会我走到侧院去，看那里被雨点击打着的指甲花、牵牛花、瓜蔬等花花草草，它们不断的摇摇晃晃，蛮有趣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让我看得迷迷糊糊…… 我还想做个实验——张开双眼，看有没有雨点能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眼睛里，但这个试验，很快就失败了，根本就很难张开眼睛啊！一会我又蹲下身子，用手指去点戳地上的小水泡，但很多时，我的手指还没到位，它们就迫不及待的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又复来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打起了寒颤，接着就打起了喷嚏。那个时候，被邻家的婶婶看见了，也许是我的喷嚏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二话不说就冲过来将我推入屋，并帮我摖头发，换衣服，当然也少不了数落几句。接下来的事，就是被奶奶再次数落，就是发烧，就是缺课几天。而这样的一次淋漓，一直凝固在记忆的脑海里！ 　　童年的风雨，不是风雨，恰是风景。在这个景区里，不知道曾埋下了多少的乐趣与好奇。单看雨点打在小坑洼里即生即灭的磨菇般的小水泡，就能乐上一大阵子。那情景，是那样的趣味盎然，是那样的浪漫十足……心交着记忆在脑海里的这个凝固点，撩起了我一阵阵的激动，且为这些小水泡和雨中玩赋些文字吧！ 岁月流逝散尽了从前的绮梦，儿时的景物已日渐远去，而今仍眷恋丝丝扣入心弦的雨滴。淅沥淅沥的雨滴，是雨精灵所奏的催眠曲，让大地生物都能安然入睡。 　　历古以来，喜欢雨的人不在少数，想想苏东坡把自己的书斋取名为“喜雨斋”，可见他对雨的钟爱程度。而名士周作人把“苦雨”两字用作书斋名，能想象他对雨的感知和诠释了。虽然不能去武断他取名的用意，可多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对雨包含着的一些无奈了。喜欢雨的人，应该都有着一些情怀，怀旧也好，多情也罢，总之不会与邪恶挂钩，大都心存感恩，内在善良。 　　听雨，本是雅人的事，而我不过一介俗人，却也学着雅人，大概我算是介乎雅俗之间的一人吧。中国古代诗词中，关于听雨的作品是颇有一些的，最有名的一首听雨的词应是宋时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听雨时的心情，许是复杂的。他从“听雨”这一独特视角出发，通过时空的跳跃，依次推出了三幅“听雨”的画面，而将一生的悲欢歌哭渗透、融汇其中，达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少年时候听雨，听的是情调。壮年时候听雨，听的是其中的萧瑟。老年时候听雨，听的就是一个长长的人生故事。古今对老的概念，有相当大的悬殊。写词时他是“鬓已星星也”，有一些白发，估计也不过五十岁左右。而我今鬓边早已不是“星星也”，顶上已是“童山濯濯”了！至于要讲达到“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各有深浅吧！ 　　我与友，还有伏在脚边的欢欢，静静的在倾听一池红莲的雨声。蜻蜓，飞过雨丝，依在一朵荷花上，轻轻颤动着水晶色的翅膀。雨滴，一定是酒，不然蜻蜓怎么醉了呢！翠鸟，飞过雨帘，落在一朵荷花上，轻轻扑闪着蓝绿色的羽毛。雨滴，一定是酒，不然翠鸟怎么醉了呢！荷花，仰脸迎雨，花瓣一瓣一瓣飞起在雨中翩翩起舞。雨滴，一定是酒，不然，荷花怎么醉了呢！我们凝神，倾听着雨声、蝉声、蛙声，远处山野中传来的笛声。雨滴，一定是酒，不然，我们怎么醉了呢！这雨滴，一定是酒，不然，只从远处看见一眼，彼此会心地一笑，怎么就醉了呢！这雨滴，一定是酒，不然，彼此隔着细雨就能听见心跳，没有说一句话，怎么就醉了呢！　 　　杯中茶色清，时光静水流。置身在如此山水间的茅亭中听雨，即便再浮躁的心，也会皈依沉静。静静地去听，它如诗，如画，如耳畔低语！会让人遐想自己不在凡尘间，已入仙境。 雨声，能奏出触动心灵的旋律，或如安抚孩儿的摇篮曲；或如温馨浪漫的情歌；或如热情洋溢的流行曲；或如澎湃激昂的交响乐……今个，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并不是为寻找“歌楼”上轻风骀荡的情怀；也不是为寻找“客舟”里颠沛流离的心境；更不是为寻找“僧庐”下饱经忧患的悲慨……而是希望能在雨中寻出几颗琴键，让它们去将一些没有酸乳过的文字和一份没有风蚀过的品格带回来，然后，将一些童年的往事，还有一份淡淡的乡愁和一份深切的隐忧，写入雨的旋律里。这样，就能在滴答滴答的雨声中，拥抱到一个清凉、酥馨的梦…… 红尘沧桑，岁月蹉跎，一路行来，岁月给予的多少忧伤或彷徨，被这幽雅的雨水洗涤，顷刻间无影无踪。深山茅亭听雨，品一份清逸，拥半缕淡然，自然地忘了俗世的烦恼与喧嚣，享受着时光的怡然，还自己一片清澈，给心灵一场自我放逐！让灵魂和这处偏安一隅的雨声，合二为一。清寂，雅致，纯明，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