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县老城的那些铁匠们》

李东川

昨天晚上，任四儿给我发来了这个视频，当听到铁匠“叮当，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叮当......”敲打铁砧极富韵律的清脆声响时，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往事蓦然涌上了心头。

【珙县老城的那些铁匠们】

昨天晚上，任四给我发来一个铁匠铺打铁的视频。掌火师傅那小锤儿在打铁间隙，在铁砧上以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敲打出清脆的、极富节奏感的韵律，加之徒弟大锤的伴奏，那音律真是令人陶醉。

一下子就想起了我小时候在珙县的那几处铁匠铺，和那些铁匠师傅们。

在我记忆里老珙县城里有一个李铁匠、陈铁匠和张铁匠。

李铁匠的铁匠铺在珙县大桥边上。

记得那些年，李铁匠的铁匠铺总是很忙。

在那个典型的农耕时代，农业的耕作总是和铁有着密切的关系。

锄头、镰刀、铁耙、砍刀、犁铧......那样和铁匠师傅没关系。

于是，李铁匠的铁匠铺便一天到晚都少不了锤子敲打铁砧的动静。

在那个年代，没有电视，在珙县这样的小县城里，甚至连收音机也没有。

县城用的是自己发的电，我还记得那个发电厂叫“两河口发电厂”，严格的说，发电用的不是河里的水，而是山溪里的水。

其发出来的电可想而知。

一是电量很小，二是电压很不稳定。

你能清晰也看到电灯泡里那W字形的钨丝一一红红的、总是在不断地摇曳。

在这样昏暗的夜晚，小城很早就静下来了。

有两种声音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

一是在夏夜里的县城，在夜深人静时，姑娘们穿着板板鞋有节奏的“呱嗒呱嗒”敲击石板路的清脆声音，伴随着她们甜美的喃喃细语，真得很让人心醉呢！

再就是铁匠铺传来打铁声了。

现在想想，那些老铁匠们天生就有极强的乐感，要不他们敲出的声音怎么会那么有韵律感呢。

在夜深人静的小城上空，铁锤敲击铁砧的声音，脆生、极富穿透力，让人仿佛都能听到空气脆生生的裂破声。

在那些岁月里，这声音像一支美妙的催眠曲，常常裹挟着我进入甜蜜的梦乡。

珙县城里的铁匠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东门口陈铁匠。

他是我心目中极好的匠人。

他打马蹄铁是一绝，因名声在外，四乡八里的都会专门来给自己的马打上一副马铁掌，并由他亲自操作钉上铁掌。

那时住在县委院里的我，因离陈铁匠的铁匠铺很近，常常能看到马帮在他铺前驻足。

每当这时，陈铁匠总是把马拴在树桩上，把旧铁掌取下来，用锋利的刀削去马蹄上的不平之处，再用锉子锉平整，把马蹄放在自己大腿的皮兜上把马蹄铁紧紧地贴在马蹄上，然后用自己制作的铁钉钉进马蹄里，牢牢地把马蹄铁固定在了马掌上。

让我感到颇为不解的是，在整个钉掌过程中，马儿神定气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不断地嚼着草，偶尔还舒适地打着响鼻。就想，它难道不痛吗？

偶尔在夜间，能听到远远传来马帮的铃响，接着便听到马蹄敲击石板路的清脆声音。

不一会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那是赶马帮的叫陈铁匠为他们的马钉马铁掌呢。

于是便会听到陈铁匠嘟嘟囔囔说到：都啥子时候了？妈卖X的早干毬啥子去了！

说话间就见陈铁匠提着一盏马灯，睡眼惺忪的打开门，当看到需要钉马掌的马时，那精神头一下就上来了，钉马蹄铁的活路对陈铁匠来就是一味很好的兴奋剂。

在珙县城的几个铁匠铺中，陈铁匠的铁匠活儿最好。

1967年那一年，任四儿揽了一项开山釆石料的活儿，约上了我，还专门约上了陈铁匠为我们负责钢钎的维修。

我那时15岁，抡不动锤，就负责掌钢钎。

任四比我大，身体也比我壮，他负责抡锤，每当他将锤狠狠砸向钢钎顶端时，我都害怕得不由自主的闭一下眼，然后把钢钎往上抽动一下，迅速转动后落到底，等着再一锤猛得砸下来。

陈铁匠的活儿就是专门为已钝了的钢钎头重新回炉，敲打，淬火，以保持钢钎击打岩石的锐度。

当昨天晚上任四儿在视频中跟我说起这段往事时，我看见已经70岁的他，眼里发出了那种兴奋的光。

他说：“东川你忘了吗？我们那时每天能挣12块钱”。

说实话这段经历我真的忘了，让我吃惊的是，在那个年代，我居然一天能够挣上12块钱。

1967年的12元相较于现在意味着多少钱？

记得那时我弟弟在做小工挑砖上厢架时，一天的工钱是6角钱。而大工的工钱一天是8角钱。

那时候在工厂干活，一共有36块钱，就是高工资了。

1967年的12块钱放到现在恐怕应该是上千元了吧。

因为在那时我记得茅台酒的价格是两元多钱。

任四儿说，陈铁匠虽然就是把钢钎回炉、敲打、淬火，挣得钱可是和我们一样多的啊！

真得很感谢任四儿给我发来的这个视频。

它又让我记忆起了那些久远的岁月，记忆起了那个永远不能忘怀的小城，还有小城里的那些充满趣味儿的人和事。

突兀地耳边响起了那首久远的歌谣：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打毛铁......

铁匠铺的木板墙挂满了锄头，铲锄、镰刀、砍刀等形形色色的农具。

赶场天，总是少不铁器农具的身影，尤其是近前的那三把火钳，让我想起了母亲用它夹起炉灶里那红红的炭火，放进地炉子里边的情景。久违了火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你的身影了。

老珙县城的这个拐弯处，珙县人称之为“张华成拐拐上”，用现代语言描述：当属那时的地标性建筑了。那是一个小酒馆，它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鲁迅笔下的“咸亨酒馆”。经营者张华成是一位极和蔼的老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沾酒并吐酒就是在这个酒馆里，印象中我那年应该是13岁。

老珙县城里具有川南特色的民居已所剩无几了。曾名为“新连子”的这一排民居，在这次地震中，不知幸免与否？

2016年年底，我回到了老珙县城——珙泉镇，在那里住了四个月，潜心写作。那次我见了很多久违的长辈、同学、朋友。因为我的到来，任四儿专门拿来他的小提琴让我练习，结果我发觉荒废了41年的小提琴再也拾不起来了。“任四儿”珙县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称呼他，昨晚我才不好意思问了他的名字，原来他叫“任一元″。在珙县好像有那么一个习惯，很多人都习惯于称呼别人小名或绰号：比如“钟牛儿”、“猫儿”、“一婆”、“陈毛毛”、“何二毛”、“陈二娃”等等，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些伙计们的大名。这是2016年年底的合影：左起 任四儿、吴开祥、李东川、李明远。

2019年7月11日于山东淄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