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一碗浆水面|散文

👦 文华

<h3>  离开故乡己经多年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吃一碗家乡饭。</h3><h3> 在故乡陇东黄土高原,甚至陕甘宁地区,家乡饭,当指浆水面。</h3><h3> 我是吃浆水面长大的,对浆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想起家乡的味道,浆水面的情结,在脑海里,在梦中。</h3><h3> 一碗酸溜溜的浆水面,它装载着一年四季光阴的日历,凝聚着家乡人的勤劳,是我们祖祖辈辈传承美德的根。</h3> <h3>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h3><h3> 人的生存历史,必然有对自然环境的对抗和改造,浆水的发明,是黄土高原地区人们对自然环境的一种驯化。</h3><h3> 故乡的浆水用面汤而制,在半大陶缸里,加上面汤等发酵而成。清水不能用,内不含淀粉,无发酵之因子;面汤也不能太稠,浆水以清爽为上,而且淀粉太多,发酵太过,容易变质。一般吃到还剩五分之一时,就会加入新的面汤。倒面汤,要非常小心,先沉淀,再沿着锅边,慢慢地让清汤流进缸里。到第二天,浆水表面浮起一个个细细的水泡,就标志着发酵成功了。</h3><h3> 浆水里,还要腌酸菜。酸菜的原料,春天原野探头的野菜,凡是无毒的种类,都能采来制作浆水:苜蓿、苦苣……夏秋季节,人工驯化的各类菜蔬繁茂生长,人们不再为制作浆水没有原料而发愁。用芹菜叶子、包包菜叶子一类的蔬菜,加上面汤等发酵而成,口感酸爽。</h3> <h3>  浆水是故乡人的命根子。那个困难时代,粮食奇缺,饥饿难耐。浆水酸菜曾是救命的稻草。取材于乡间田陌,果腹于贫民百姓。浆水给故乡人的是赐予,是恩典。</h3><h3> “人吃五谷杂粮”,是以粮为纲的。但村里人也常做“无米之炊”,千方百计弄些小菜,打打牙祭。常见的,是酸菜。缺粮的日子,寻找野菜不比找寻粮食那般艰难。苜蓿发芽、苦苣发芽,多花点力气,多掐点嫩芽,把酸菜做得稠稠的。没面,捞出稠稠的酸菜,拌上油、盐、辣椒,苦乏燥热的身体吃一碗酸菜,总能复活能量。面少,用酸菜和着吃可以延长日子,人们还发明了一道食物:酸拌汤。一把面,和少许面糊糊,倒入锅中,加洋芋条,煮沸,加入酸菜浆水,一锅拌汤,人均吃喝两三碗,管用。困难岁月,故乡人多是喝着酸拌汤挺过来的。</h3> <h3>  到底是谁最早发明了浆水,现已无从考究,但浆水制作技艺在穷山沟里世代传承,家家会做。故乡人,两三日不吃浆水,就会馋得慌。尤其是夏天的浆水,还常常当作预防中暑的清凉饮料。酷暑难耐的时候,舀上一马勺浆水来解暑,口感比冰镇的可乐、红茶等饮料要舒服的多。</h3><h3> 小时候,我看到过六月割麦的田间地头;七月碾麦的打谷场上,豪爽的汉子,捧起盛着浆水的瓦罐,仰着脖儿,咕嘟咕嘟地猛喝一阵,舒口长气,打个响嗝,然后,左右开弓地用胳膊擦擦嘴唇,两手摸摸赤裸的肚皮,啊,多么舒畅!若有兴致,接着再吼几声秦腔。高兴起来,唱几个成人段子,逗得身边的小媳妇羞红了脸,此情此景,多像是一幅古朴苍劲的水墨画,浑然天成。</h3><h3> 后来,我才知道:黄土高原气候干燥,土地含盐碱过多,长期喝碱性水会导致胃酸紊乱,扰乱人体的酸碱度。酸性的浆水能被故乡人百吃不厌,必然与对抗碱性水有很大联系。碱性的水,酸性的浆水,每一顿餐食中都有这样的混合,尽管没有人用化学仪器做过测量,但从常理分析推断,故乡“酸饭不离口”的饮食习惯,酸性的浆水对黄土高原饮用水偏碱性的水质有着非常好的中和。</h3><h3> 《本草纲目》有记载浆水的文字,认为浆水“调中引气,宣和强力,通关开胃止渴,霍乱泄利,消宿食。宜作粥薄暮啜之,解烦去睡,调理腑脏。煎令酸,止呕哕,白人肤,体如缯帛。利小便。”</h3> <h3>  故乡人喜欢浆水,更喜欢浆水面。</h3><h3> 做浆水面前,首当其冲任务是炝浆水。先将大锅加热,倒入胡麻油,油温上升、油烟窜起。一把葱花,撒入锅中,锅内瞬间哔啵作声,反响强烈。油花四溅,清香泛起。大半盆夹杂少量酸菜的浆水倾倒锅中,刺啦一声,锅内油花和葱花互不降伏的姿态被铺天盖地的浆水浇灭。锅中归于平静,酸香四散,半个村子都能闻到。</h3><h3> 这个时候该和面了。主妇将额角的一绺头发向后挽去,她手执面勺,伸向面柜的动作,挖出几勺面。挖在瓦盆里的白面,倒些碱和水,开始和面。面须揉个九九八十一遍。揉过的面主妇们用擀面杖把面团从中间向四周擀开,反复多次,擀一回,铺开,再撒上面泼,再卷起来,不停重复推擀的动作,面饼愈大,透着劲道擀出薄而匀称的面叶,再把它切成或宽或细条状,每根面都带着自然的弯曲,犹如艺术品,远比现在机器压出来的面条更有人情味。</h3><h3> 沸水,将擀好的长面条一绺绺投入锅中,一绺绺被打捞入碗。每碗面条分量相等。浇上浆水,黄黄的油花簇着绿绿的菜叶,浮在白白的面条之上,汤面分明、清冽温婉。</h3><h3> 浆水面一碗接着一碗从厨房被端出,人手一碗。绿绿的腌咸菜、红红的油泼辣子,各人根据咸淡、清辣口味,被拌入碗中。窸窸窣窣,有人吃两碗,有人咥三碗,吃了肉、喝了酒的胃肠立时变得清爽安稳。</h3> <h3>  时至今日,我脑海深处时常闪现这样的画面:夕阳西下的农家小院,暑热散去花香宜人。故乡的汉子、小媳妇们从田间回来,做一锅浆水面,在院里的果树下放一张矮脚炕桌,摆上凉拌的土豆丝,蒜拌的拍黄瓜,再来一小碗油泼红辣子,剥几头大蒜,捋一把小葱。一家老小席地而坐就吃起了饭。小黄狗围着一家人跑来跑去,在向主人索要它的晚餐,那几只小鸡在炕桌下面窜来窜去,渴望主人可以施舍几根面条。这是一幅多么和谐的画面呀。</h3><h3> 是的,故乡的人们一年四季都离不开浆水面,浆水面养育着一代又一代勤劳,朴实和善良的家乡人。家乡的菜就是这样的简单,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百变花样,永远只是那一道:浆水菜。永远是那一种味道:淡淡的酸。正因为生活单调,才有淳朴的民风,才有任劳任怨的担当,才有温暖和谐的亲情。</h3><h3> 今天,每当我疲倦抑郁时,每当烦躁苦闷时,想起那一缸悠悠静思的浆水,眼前的一切会变得淡而无味,绷紧的身心瞬间得以释然:原来生活越简单越好,就像这浆水及面,正因为简单,才能调制四季的百味。</h3> <h3>  田文华,男,甘肃庄浪人,毕业于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现供职于某省直机关,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自娱自乐,有百余篇小说、散文等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报刊发表,部分作品被收编入《读者》《神州魂》等书籍,先后发表新闻作品千余篇,出版书籍2部,多次获各类新闻、文学奖。</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