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主任肖其家

东城弈夫

[师恩如海]

执笔主编 ：任长鸣

采访供材 ： 衡洪茂 胥巧玲 肖伶俐 李 和 任长鸣 王平诗 等 原金小初79级1班 学生 （ 以姓氏笔画为序 ）

审编委员：王平诗 陈朝伟（金中校庆办主任）

　　微信里，曾作金中英语教师的巧玲老同学向我问好后，说：“金中即将迎来六十周年大庆，校友们都在深情忆旧，感念师恩。你是不是也该写写当年我们班的老师们呢？”

我答：“恩师如父，不敢相忘；但我是金小戴帽初中学生，凑此热闹，恐有不妥吧？”

“金小初中后来归入金中，因此你也算金中学子。”巧玲说。

原来如此，我心底升起了几分自豪感，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那些可亲可敬，可歌可慕的尊师形象来。这里，我沒有能力状描他们平凡绚丽，辉煌壮美的一生；那么，就让我用生活点滴材料和不足撼动的些微文字来思念他们吧。

我要谈到的第一个恩师，自然是我的班主任肖其家先生。

　　他老人家现已年逾80，最近身子出了点状况，尚在努力康复中。据说是肺部问题，这应该是他一生劳碌，夜以继日，醉心教育所落下的症结吧？我想。

　　几年前的教师节，在绵阳师生小聚。我原本是因高三教学繁忙而无暇参与的；但一听说肖老要亲临，便请假调课，欣然前往。目的就是要在阔别三十多年后，再次目睹恩师的尊颜仙貌，再次聆听他的谆谆教诲。

         酒桌上，我们忆及那些逝去的年华，重拾那些苦乐的往事，重温那些弥足珍贵的师生情谊。肖老特显兴致，他说，他为金小初79级1班而欣慰，因为这个班是由金孔乡的部分尖子生组成，也引来了不少安佛洗泽等外乡优生。学生个个智力出众，品学兼优；出生社会后也是一等一的人才。经过几十年的打拼，大家事业有成，生活美满，很多还是社会建设中的行业精英。他感到自豪。

       

　　当我捧杯趋前，向肖老问安谢恩，赠诗祝福时，他异常激动。他似乎收到了意外之喜，回言十分谦和而诚恳。他说当年日子窘困，未能从经济上更好地帮助像我这样的穷孩子，感到很惭愧。我听了，内心当即掀起层层巨浪。对于尊师，我除了汗颜，就只有感恩；除了感恩，就只余汗颜。

         也许是因为承接了肖老衣钵之故吧，肖老和我分外契合。下午喝茶时，他非让我坐到他身边不可。于是，在朋友式的侃谈中，我们再次穿越了古今中外，再次畅游在知识海洋，再次吮吸着先贤圣哲的思想雨露。此次肖老的耳提面授，使我醍醐灌顶，如沐春风：原来当老师是如此的帅气，如此的荣幸啊；我当一改陈念，敬业自信。

　　顺着记忆的长河漫溯，几十年前的旧事仿佛就浮在昨天。

　　和肖老的初识，是在我念小学的时候。当时，肖老在金孔三村大林壁教初中，我姐就在他班上。我比姐小三岁，常常跟着她偷偷蹓进肖老上课的教室，躲在课桌下玩耍。有一次，被肖老发现了，我诚惶诚恐，似有负罪欲逃之感。可是，当肖老问清我是谁后，不仅没有赶我走，反而问：“想不想听我的课？”我怯怯地点了点头。他便让我与姐共用一桌，一块听讲。我这才认真地盯了盯讲台上的肖老，他头发乌亮，梳着刘海，精神爽健；一身中山装干净笔直，裤腿折纹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个庄重严肃，生活讲究的人。那时我虽不大听得懂他的课，但放学后总是喜欢和一群小朋友挤在肖老的寝室窗口，好奇地看他拉手风琴。肖老的寝室就是办公室，床前桌上堆满了学生书本，其他杂物也多，却摆放整齐。据说他是三台师范的毕业生，青春激扬，多才多艺。他经常在寝室里拉着手风琴引亢高歌，美妙的琴声和饱满的嗓音融为一体。他很投入，唱到动情处，总是摇头晃脑，展臂昂胸。我们听得全神贯注，如痴如醉。从那一刻起，我受其感染，也与音乐结下了终身不解之缘。

缘份来了，总是挡都挡不住。我念完初一时，金小要组建“尖子班”，肖老被安排作79级1班班主任并教该班语文，而我也恰好被选拔推送，成了他正式的学生，直至毕业。其间虽因学习繁忙且相处时短（仅一年），好似并未发生多少催人泪下的生动故事。但肖老的为人秉直，学养渊厚，他的高风亮节，综艺才情，却至今让我高山仰止，望洋兴叹。

          肖老受过正规的早期师范教育，在当时偏僻落后的家乡金孔，算是屈指可数的教坛骨干。可是，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肖老和很多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一样，难以躲避社会对他们的不公。在被下放劳动期间，“革命派"对他围攻、谩骂甚至殴打。他坚强隐忍，把满腹冤屈和疑惑化为“认真做事，踏实做人”的具体行动。由于家庭出生不好，政治上难以出头；他便埋头教书，潜心苦读。为了少受挤压，活出精彩，他以加倍的时间和精力执教治学，勤奋笔耕。不仅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优质毕业生，还写出了厚厚的一本诗歌专集。我今天尚能背出那些热情澎湃，乐观励志的动人诗句，现断引一二，以飨读者。

  “……人生犹爬波，坚韧不惧挫。壮士凌绝顶，懦夫总蹉跎……人生似彩虹 ，绚丽寰宇中。 风雨做洗礼，日昀育恢宏……”

    

　　肖老的语文课，内容丰富，辐射度大。天地山川，花鸟虫鱼，经史子集，风物人情，无所不涉，无所不精。他好似要把自己的平生所学全部交与学生。可惜我们当时语文基础差，态度又不很端正，学得不够到位。这常常使肖老生出恨铁不成钢之怨。很多时候，我和同窗们都是在肖老的三番五次催逼之下，才肯去认真读书，赶做作业。肖老不仅要求我们学好教材选文，还鼓励大家拓展阅读。我还记得那时自己便读过了《林海雪原》《红日》《吕梁英雄传》《清江游击队》等著作，我甚至捧起了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但有一次和肖老讨论时，他却反对我们读《红楼梦》，理由是怕我们因年龄尚小，心智不成熟，不能真正领会该书主旨；怕我们过分专注于那些爱情故事和艳情描写，扰乱了心底世界的清澈和宁静。当时，我还不是很赞同这种看法，但现在却认为不无道理。是的，读书人，的确需要守住一方净土，守住一泓清潭。肖老对学生的关心，不止是停留在生活上，还深入到了灵魂深处呀。人生若长此有人引路，我们当少走多少弯路啊。

　　肖老授课的主要特点是精讲多练。他尤其重视汉语语法和修辞的教学，他非常系统地从字节开始讲到句群，从比喻开始讲到顶真。有时，我们实在消化不了，他就利用休息时间把胡玉裕的传统语法理论，用毛笔写在白纸上让我们誊抄，之后又在黑板上重点讲析。我们教室的墙上，四面都贴上了那些工工整整的纸幅。课余时间教室里到处都有抬头阅读或埋头抄写的小脑袋。我觉得在这样看似单调的学习中，自己不仅掌握了母语阅读的基本技能，也找到了母语写作的入室钥匙，甚至还从肖老的那些隽美字迹中，感受到了祖国传统书法的惊人魅力。

　　肖老的班级管理十分科学而严谨。他充分信任每一位学生，善于调动小助手的积极性。我们班，有了班长李和同学管理上的权威，纪律有序了；有了学习委员王平诗同学的带头，学风渐浓了。很快地，金小这个首届“尖子”1班招牌也就名副其实了，连我这种比较调皮的“小不点"都收敛懂矩好学多思了。

         尽管我们自认为已经非常努力，可肖老似乎还有诸多不中意。在他的寝室外，学校操场上，教室巷道口，讲台边，时常站着一些捧书自省面壁思过的学生，有的是违反了班规的，有的是考试成绩下降太多的。而我就是曾被罚的学生之一。

　　那天课间跑操，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校园的两棵桐麻树下，落叶飘飘。我正好跑到了这里，便和几个同学蹲下身子，拾捡桐果。此果附于叶柄，粒饱如豆，麻香可食。肖老看到班列大乱，顿时生气，把我和那几个同学叫出来补操，批评我们说：“目无规矩，毁坏班誉，不经诱惑，馋食伤身。”末了还罚我们写检讨认识。

        还有一次，我在一阵急促的上课钟声中从男生寝室跑出，刚拐过木楼道口，就被一声喝住：“你，站住！”猛一抬头，是肖老，我差点撞进他怀里。

“还没有迟到。”我赶忙声明。

“转回去。”肖老说。

我糊涂了。明明快要迟到了，还让我回寝室。肖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迷惑地望着他。

“把那纸团捡走。”

我一回身，发现大寝室的窗下廊板上确有一个纸团，着急地说：

“不是我扔的。”

“知道，不是你扔的就不该捡吗？”

一阵沉默后，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回答了，我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啊。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肖老看待学生的过失，就像眼里容不得沙粒。如今想来，肖老那次给我的教育，让我树立了做人的责任意识和卫生意识，而且终身受用，多么难得呀。

　　肖老教育学生就是这么严厉而细微；然而，我们却是心悦诚服，并无怨恨。这也许和他秉正就事一视同仁的一惯作风有关。且不说普通学生，就连李和平诗等班委干部也常被请去接受教育，甚至就读本班的肖老女儿肖伶俐也没幸免于罚。说实话，我们在放学后经常会看到，走在肖老身后的肖伶俐本已是脚步迟缓，低头噙泪了，而肖老似乎仍在前面训声不止，余怒未息。

肖老对晚辈后生的期望值的确是太高太高了。然而，身为人师的我今天终于明白，严师才能出高徒呀。难怪解放前的私塾先生，必备戒尺一把，宽凳一方。做啥用？自己想呗，哈哈。

实话实说，作肖老的学生，倍感压力。不过，没有压力，又哪来的动力？在和某同窗微聊起肖老时，她还记起了两个细节：第一，肖老总是不给我们面子。每次考完试，他都要将全班学生的成绩统计做成图表，张榜于教室前。那些升升降降的鲜红色坐标曲线无情地鞭策着每一位学生。第二，肖老施行的学生奖惩办法简单却很生效。考试进步了的奖励靠前坐，否则后面请。这种“赶鸭式”的竟争机制不知激起了多少学生的上进心和荣誉感。不过也有个例的。这位老同学就直言，她最怕坐前面，原因是听肖老的课不容你开半点小差。她就曾因走神被肖老发现突然抽问：“彼此”一词是什么意思？尴尬无答的她终被罚出了教室。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筯骨，饿其体肤。肖老的前半生是劳碌而困顿的。他有三个子女，爱人又处农村。上奉下育，萦萦苦辛，何其难也。可是他把更多的心血都浇在了我们身上。那时，他完全可以全力以赴帮助子女更好地完成学业，但我们并没有发现他怎样给自己女儿肖伶俐“开小灶”。学校里，包括教室、操场、食堂、楼道、学生寝室等处，却无不洒下了肖老辛勤的汗滴，他的生活似乎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听肖伶俐说过，肖老很少干农活和家务。但十分奇怪，他居然懂得很多农业知识。那时学校在佛广山给我们班划了块农场士地。肖老带着我们爬过陡坡，跨过险沟，垦荒掘土，植树种苗。他教我们如何翻耕选种，如何培土固根，如何匀苗分蘗，如何除草施肥。我们虽然苦着累着，却快乐地享受着。因为在劳动中，我们既磨炼了坚强的意志，又学到了实用的本领，更浪漫的是，不时还能赏读到肖老写出的讴歌劳动的革命乐观主义诗作。

　　后来肖老还在八角中学发过光，不久就被选调至盐亭县最高学府盐中任教。他在教学之余，不断搜集生活素材，坚持写作；在学术上独树一帜，撰写论著。他曾被西南科大聘为中文系客座教授，主讲外国文学；又受四川省教厅委托编修巜<外国文学导读>题解》，该书成为当时全省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专用教材。我拜读过肖老的经典论文，并珍藏着他赠与我的大学讲义。那些精辟的见解和优美的文辞，让我感叹唏嘘，大受裨益。更让人感动的是，我所珍藏的肖老文字，是在他主动相赠而我又无暇前往恭受的情况下，他本已托人转送却又担心弄丢尔后索回，于今年四月初我抽空去探望他时才亲自授受的。

　　当时，我突然惊闻肖老重病，便和部分同窗约好去绵阳慰问。那天中午，当我们突然出现在肖老面前时，他喜出望外，激动得一时无话。后来的交谈中，他表现得精神抖擞，妙语连珠。他仍然关心着我们的家庭状况和事业进程，反复告诫要注重健康，合理作息。

在与他再次谈及诗歌创作的话题时，他居然拿出厚厚的一叠旧稿，当众动情地朗诵了多首力作。激情四射，声如洪钟，让人全然感觉不出他有贵恙在身。现场人无不感动万分，鼓掌称道。

我怕肖老累久了不利养病，劝他休息。他说他今天特别轻松愉快，还非要坐到我跟前讲高中语文教学中的几个困惑问题。我在万分感激之余，实在不忍，几次暗示师娘，才中止了他的热心传授。

末了，我们和肖老告辞，他要送大伙儿下楼，我们不让，他便吩咐肖伶俐代供大家晚餐，说不能亲陪，要伶俐多喝一杯示谢。 猛一回身，发现肖老在自家门口擦试着眼角……我心里酸酸的疼。

　　肖老，我们的好老师。你把美丽的青春和一生的大爱都捧献给了我们，即使在这耄耄之年，也是如此倾情倾心。你一生中育桃培李无数，我统计不出究竟有多少优秀学子曾被你香熏墨濡，但我相信上天定不负好人。保重啊，肖老。以你的渊博学识、耿介为人以及从教态度，以你那些年的德馨艺佳和美誉远播的傲人资历，以你热爱本职施爱学生的高尚情怀，以你为盐亭教育事业做出的平凡而伟大的贡献，你理该会意畅笑，坦然于心呀。我们亦当暗自庆幸，今生遇你。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肖老，我们感谢你，想念你；你的所有学生感谢你，祝福你；盐亭的教育感谢你，镌刻你。

最后，我要将自己一首拙诗献给你，肖老。

　　肖老，愿你老人家，安心养体，坚韧抗病，科学调理，早日康复。我还想看你拉琴唱歌，我的同窗还想听你朗声诵诗；你的弟子祝福你，金中校庆恭迎你。

       年底再会，肖老，我尊敬而感念的班主任、国文恩师肖其家先生。

恩雨泽后

美丽金中

老干新芽

绿叶情怀

蓓蕾初绽

五指团艳

桃李芬芳

2019 年 7 月 11 日 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