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民间信俗中的陈公太师与杨公太师

玉湖陈天宇

在谈论莆田民间信俗陈公太师（陈文龙）和杨公太师（杨五郎）的关系时，莆田近现代史上的一位乡贤是绕不开的。他就是终其一生为莆籍抗元民族英雄陈文龙奔走呼号、编撰年谱、修祠葺墓、力倡楊公太师庙复祀陈文龙的莆阳乡贤张琴，他的执着和努力不能不令人心生敬佩。

一、杨公信仰是莆田民间信俗中的一个奇特现象

莆田民间信仰对象大多为本土或民众迁徙莆田之前祖籍地的忠臣义士义夫节妇及既有神祗，而杨公太师崇拜却是一个例外。

许多人不解，杨五郎既不是历史真实人物，在传说中未当过太师，而且并无在莆田活动的传说，或许出于对杨家忠义家风的敬仰，莆田偶有一两座奉祀杨家将的庙宇是可能的，但在莆田进入元朝之后一下子在乡间出现百余座杨公太师庙，本身就成了一个谜。

而杨公信俗活动中充满了太多与元朝有关的元素。莆田民间与杨公太师信俗有关的俚语村言，其中不少是调侃元统治者（王爷）的，如“厄恶大王爷”（比大王爷还坏）“大王爷捉”“王爷船去荷（载）”等，盖来自于民间对元统治者的憎恶，莆田许多寺庙中壁画或出游时前导的八班衙役历经明清两朝至今始终着元朝服饰，也让人们感到疑惑。

特别让人们感到奇怪的是几乎所有杨公太师庙中供奉的杨公太师诞辰与陈公太师殉国出奇地为同一天。

关于莆田民众伪托杨公太师以纪念陈公太师陈文龙的民间传说体现了莆田人的群体忠义精神和机敏性格特征。

莆田历来有南宋未年陈文龙英勇抗元，兵败殉国后，莆田士民为了纪念陈文龙，借奉祀杨五郎之名而奉祀陈文龙的说法。

民间信俗活动中与元朝有关的元素体现了莆田人民的顽强抗争精神和“阿骚”特性。莆田百姓在元朝统治期间，不仅抬着托杨太师之名的陈文龙神像出游，在出游中，元代装束的“八班”“皂隶”为杨公太师鸣锣开道，当差跑腿，让元朝各级统治者成为莆田人愚弄的对象，而且至今不改，表现出莆田人的一种历史执着。

二、关于杨公太师与陈公太师渊源的历史考证

陈公太师托名杨公太师奉祀的传说在莆田民间故老相传几百年。

谷城宫荷岭主奉祀北宋爱国将领杨五郎（杨延德）杨公太师、杨家八将。楹联有“全忠全孝扶社稷，驱倭驱疫护黎民。””卫宋抗辽千秋敬仰，驱邪保赤百姓讴歌。”左侧葛嶺二忠庙奉祀南宋抗元民族英雄陈文龙、陈瓒。据明代《二忠录》记载，”莆人感公（陈文龙）忠义，立庙祀之，避元忌，托名杨公太师，即以四月二十六日为公生日，相沿不改，然故老传闻，咸知杨公为托名而祀”。在元朝严酷统治九十二年间，莆田民众始终不屈，以莆田人特有的方式反击元统治者的压迫，抬着以杨公太师之名的陈文龙神像出游，在境内建起百余座太师庙纪念陈文龙。“报国尽忠继武穆，捨生取义先文山”，“神灵不爽谷城迹著梅花，忠愤难平葛岭茔生刺竹”。表现出莆田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莆田玉湖陈氏的族谱《玉湖陈氏家乘》也有相关记载。

而清末进士、翰林张琴等莆阳文化精英更是为杨公太师庙复祀陈文龙进行了不懈的努力。

三、围绕陈公太师与杨公太师关系近年来的考察活动

为了进一步了解此事的历史渊源和民间信俗情况，2017年2月22日下午，我和玉湖陈氏理事会副秘书长陈忠华一道陪同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办公室主任宋国平、副主任张翔，干事小林等来到杨公太师和陈公太师关系最为密切的位于黄石的谷城宫进行调查。

考察中，我们发现民国年间曾出现两次要求恢复历史本来面目，改祀杨公太师为陈公太师的努力：第一次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由玉湖后裔发起，第二次为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由张琴为主的莆田文化精英团队发起，这两次活动都曾经成为定制。但在该宫后来重建时，由于当地一些文化和历史认知方面存在不同看法民众的担心，出现了一个折衷的方式——两者并祀。

黄石地区有些太师庙中一些联匾的存在也证明确实始终有一些文化人坚持杨公太师为陈文龙太师托名，实为同一尊神。清江的忠佑宫和厝柄的龙津庙据了解都曾悬挂过清未秀才陈鸿章撰写的纪念陈文龙的楹联，就是例证。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黄石谷城祖庙改祀陈公太师忠肃公缘起》文：

忠肃公讳文龙，字军贲，初名子龙，宋咸淳四年廷试第一，度宗易其名文龙，授镇东军节度判官。贾似道爱其文，荐为崇政殿说书，秘书省校书郎，拜监察御史。似道行类田法，公上疏以为不可，似道失襄阳，公力劾之。黜知抚州。似道兵溃鲁港，朝廷始悔不用公言，起为左司谏，寻迁御史。时边事日亟，公上书请同心御侮，与丞相陈宜中不相能而去。及张世杰、文天祥兵败独松关，元兵已至杭城，以公参知政事，公请身督殿旅，决一死战。时降议已决，公上章乞归养，不报。

益王称制福州，复以公参知政事，漳州叛，以公为闽广宣抚使讨平之。元兵至福州，益王奔广州，命公依前充闽广宣抚大使，开阃兴化，王刚中遣使徇兴化，公斩之。发民兵自守，制"生为宋臣，死为宋鬼"两大旗于军门，败元兵于囊山。元兵大至，叛将陈渊林华纳款之向导，计议官李琪迎降。小校黄太突称有太皇太后诏，驱公出，并其家尽俘以去。公至福州，见董文炳，左右凌挫之，公指其腹曰：此皆节义文章也，可相逼耶？元帅唆都谕降，且以母老子幼感恸之，公不可。乃械送杭州。公去兴化不食。至杭州太学，一恸而绝。时四月廿六日，享年四十有六。莆田人感公忠义，立庙祀之，避元忌，托名杨公太师，即以四月廿六日为公生日，相沿不改。然故老传闻，咸知杨公为托名而祀。今考事实，奉公像祀于黄石谷城宫。俾知为民族争存，足以激发人忠之气，其灵爽昭于百代有自来也。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二月 日

玉湖陈氏谨述

民国廿二年农历二月十四日在二忠祠送陈公太师驾往黄石谷城祖庙时，曾为谷城祖庙撰写并张贴的楹联有：

忠义一门扶宋社 祠堂到处傍西湖

有是母乃有是儿训子尽忠同武穆

不负国亦不负侄巡城抗敌等睢阳

就义死如归与文信国齐名碧血丹衷天亦泣

报仇心尚在比张子房遗迹谷城黄石史尤疑

武穆文山成鼎足 玉湖智果自齐名

我公俎豆自足千秋避胡患别托主名习俗久沿梨岭玉湖名误认

后嗣蒸尝尊崇一本考家乘追寻往事孤忠不没壶山兰水共争光

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张琴为黄石谷城祖庙撰写《莆田黄石太师庙改祀二忠募捐塑像启》：

自古鼎革之际，国破君亡，必有忠义之臣力图匡复，冒万死而不悔者。新朝褒典或未及，动多触讳，而地方父老追思遗烈，往往为之建立祠庙，奉为神明，亦足见直道在人，而正气之存于天地者，不可磨灭也。黄石杨公太师，考忠肃公殉义在杭州太学时为元至正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夜，故祀忠肃者即以公成仁之日为永生寿辰。后人征文考献，信而有征。独惜有明一代，汉族重光，竟无表而出之，为缺典耳。考《宋史》，忠肃公以参知政事开阃兴化，且孤军抗元，其拒唆都招降之书曰：“生平读书只识《左传》有死无二，《孟子》效死不去二句。”忠肃没后，其叔父忠武公毁家募兵，复兴化军，曰：“侄不负国、吾不负侄。”明巡按姚镆作《二忠祠碑》云："宋之亡也，忠肃公致以一城存天下，实则陈氏以一姓存天下！"诚卓论也。然则祀忠肃而并祀忠武，殆礼缘义起欤！《明史·礼乐志》封陈文龙为福州府城隍神、陈瓒为兴化军城隍神。而福州、龙、潭今仍称为陈尚书庙。俗人难与更始，此之谓也。莆田县警察局刘局长泽生毅然改为二忠祠。其识有足多者，第顾名思义。塑像不能不更换以符名实。用是穷原探本敬告，表同情于改祀者，共起而图之。

民国三十三年八月三日 张 琴撰

从这几份资料中，我们看到了这样几件史实：1、莆田民间故老相传“陈文龙太师托名杨公太师以奉祀”一事，尽管民间未必一致认同（假如不加以保护和抢救，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此事缘由的人将会越来越少），但可以确定不是今人杜撰，而是自古就有的，而且早己有有识之士进行过考证；2、1933年（民国二十二年）2月14日玉湖族裔玉湖陈氏子孙从二忠祠以隆重仪式送陈公太师驾前往黄石谷城祖庙时，不仅提前有文告，其间有送联句的文稿保存，当时在谷城宫悬挂了这些对联，并且得到时人的认可；3、1944年农历八月初三日张琴所撰为二忠塑像募捐启事，除了引证前人的考证外，更以莆田所有杨公太师的生日为陈太师文龙公成仁之日为证，并认为“后人征文考献信而有征。”确系至论。4、黄石二十四铺出游，时间不固定，用卜卦的形式在陈文龙诞辰及殉国前夕选定，既出于规避元朝统治者猜忌的需要，也体现了莆田民众的机敏性格。

2017年3月1日，在陈玉文宗亲的陪同下，我与陈忠华到清江村的《忠佑宫》了解陈公太师与杨公太师在这个宫中交集的情况。宫中大厅有一副对联由清末秀才陈鸿章所撰，由他的裔孙陈汝霖强记追刻的：“满腹皆节义文章，破胡虏训家军耿耿贞贞宋丞相；一心贯古今天地，变姓名易装服考书所载真正略烈陈太师”。难得他有好记性，居然连楹联侧边的说明文字也能复述出来，虽然也有错讹之处，但毕竟保留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楹联边的说明文字为：“宋太师陈公文龙效忠一难海内恳州欲报馨香当时爱公者存及官易及信借称为杨公太师绩庙祀之乃相传既久数典据忘将考之史书䅲如家乘以幽有公以徵众信”。当年在厝柄龙津庙也挂有这副对联。

四、关于解决杨公陈公两太师信俗的建议方案

陈公太师伪托杨公太师之名让莆田人民奉祀了好几百年，不要说杨公太师对陈公太师有恩，就连莆田人民也对杨公太师产生了感情和崇仰，更何况杨公太师也是脍炙人口的民间传说中杨家将爱国群体中的一员，继续按原来的规制在陈文龙诞辰（农历二月十七日）和殉国日（农历四月二十五日）之间卜卦择日礼拜杨公太师并加奉陈公太师也是应该的，这样也可消除部分民众对信俗变更的疑虑；更重要的是，强化万人空巷的莆田黄石二十四铺出游纪念民族英雄陈文龙的深刻内涵具有恢复这个民俗活动的爱国主义文化遗产积极意义，也是消除该民俗迷信色彩的有效举措。而在陈文龙成仁升天纪念日（也是杨公太师神诞日四月二十六日）名正言顺地举行纪念陈公太师的活动，以这个信俗来保护自陈文龙殉国以来莆田人几百年一脉相承的民族气节和爱国情怀，对于恢复历史原貌，对于弘扬陈文龙爱国主义精神，也不失为一个互补互证的创举，这样对历史对未来都能有个好的交代。

莆田影响最广的杨公太师庙

黄石榖城宫简介

黄石縠城宫，亦称縠城古庙、縠城祖庙，创建于宋代，址在縠城山(青山)西麓，松、竹、梅三隐岩的梅隐岩附近。宋代大理司(寺)霞庄(下庄)陈登凤为纪念同朝为官的民族英雄陈文龙丞相而创建。明嘉靖年间毁于倭乱，明崇祯年间，由明代总兵霞庄陈一麟为檀樾主，在里人、资政大夫、西巡抚林贽捐金捨地鼎建于今(今黄石镇水南社区东洙与山之间的荷岭)。

据新度镇厝柄村志记载，该村龙津庙是莆田第一座假托杨公太师奉祀陈文龙太师的庙宇。其源在元代，莆田民众为纪念陈文龙，想为他立庙，风声走漏，为首的十人被捕，因大家坚不吐实，元朝政府因为无实据，杀了其中为首的五人，其它五人放回。后来人们想了一个办法，不在文龙公故居附近建庙，选在珠灞（厝柄），不直接供奉陈文龙，而是借杨五郎之名建庙，以陈文龙殉国之日为杨公太师生日，暗礼陈公太师。现在厝柄龙津庙成了太师祖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