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林的孤独

白开水

第一次读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那个孙光林就住进了我心里。

孙光林，这个性格沉默、孤独、无助、忧虑的少年陪伴我很长时间，以至于我每次回到我出生的村子里，我都会认定，孙光林就是我儿时的某个小伙伴。

我承认那次得到《在细雨中呼喊》是一次见不得人的盗书事件。那个时候还买不起书，大夏天穿个外套，把《在细雨中呼喊》神不知鬼不觉塞进了衬衣里。

就像那次“得到”《在细雨里呼喊》一样，余华为了孙光林这个主人翁的记忆式叙述，让我对光明正大阅读的另一面充满了冒险精神。

虽然偷书有所不齿，但一切平静以后，那种惊奇和恐惧也就转化成了幽默和甜蜜，这也是在我学生时代物质匮乏的环境中，支撑我苟且偷安和写作的正当理由。

我不知道余华让孙光林生活在南门，是不是写作中的一个真实的地方，但我从儿童时期孙光林的记忆中，找寻到了自己和很多伙伴们的童年、少年以及高中时代的生活轨迹。

说透彻了，孙光林就是我们走在乡间小路上的那个少年或者青年。

那个时候孙光林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绝望、幻灭、孤独与忧伤，就是我们彷徨了很久的青春印记。

而今想想，在那个物资匮乏、精神贫瘠的小天地里，人与社会的交往和沟通只能得到短暂的平静，只要生存中的每个小细节触动了家庭的利益，小矛盾大矛盾就会层出不穷，而且不要指望能用宽容、理解和大度去解决问题。

毫无疑问，孙光林的孤独就是由此而产生的。他从身边祖父辈、父辈以及自己兄弟间的点点滴滴看透了底层人物的命运，看穿了普通人的普遍生存状况，但他无法评价所有人的人性劣根性，只能无助地、绝望地、忧虑地沉默寡言。

孙光林的孤独还来源于村里的青春少女冯玉青。当他亲眼看着哥哥孙光平死盯着冯玉青丰满的胸，而且哥哥与冯玉青擦肩而过时哥哥突然抬手想去触碰那青春诱惑的时候，孙光林幼稚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颠覆，后来他和哥哥以及弟弟孙光明同时爱上冯玉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太小，所有的诱惑都集中到同一个异性身上。

孤独无处不在。孙光林三兄弟的荷尔蒙抵不上村里的无赖王跃进，冯玉青的情窦初开竟然给了他。

更让孙光林孤独成长的事件一个接一个。在冯玉青被抛弃后随货郎私奔，哥哥孙光明竟然和父亲孙广才先后爬上邻居寡妇的床。

制造孙光林孤独的背景是如此简洁明了。除了鸡飞狗跳，就是袅袅炊烟。青春期的懵懂只有一个少女冯玉青和一个饥渴的寡妇。

不光如此，此后中学同学苏杭因性变态而冲动犯事，都能归结到那个时代单调的社会活动模式。

时光飞逝后，孙光林肯定想不到而今村里进城打工的小伙伴们在霓虹灯下是如此地如鱼得水，甚至对村里的青春骚动和成熟女人的暗流涌动不屑一顾。

哥哥的暴躁和贪婪，以及父亲的懦弱和好色，弟弟的呆板和天真，都随时割裂着孙光林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每一次重新认识这个狭窄的世界，孙光林都要经历理想的幻灭、生命的挣扎。

“再没有比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呼喊声更让人战栗了。”余华的开篇就在一种孤独和绝望中撕心裂肺。

怕就怕你孤独的、绝望的呼喊除了回音却没有回应。在孙光林的童年，他没有自我保护能力，更无法从家族中获得正能量。只有他母亲柔弱中的坚强，给了他少许慰藉，但这种呼喊还只是在母亲的弥留之际。

呼喊，在细雨中。年纪最小的弟弟却最早离开了人世。第一个走向死亡，弟弟孙光明的救人事迹却成了父亲和哥哥邀功以及想通过弟弟用生命换来荣誉去进城的砝码，真实得让人感叹几亿农民的无声呼喊。

改变命运的模式，不是借助死亡的支点得以实现。弟弟孙光明死亡后的孤独，是为了另一个长久活下去的孩子。孙光林唯一美好的寄托，就此转移到别人成长的时光里。

悲剧式的文学会制造孤独的最高境界。就像你走进一个洪荒世界里，猛然发现周遭突现了无数贪婪却又只是想满足自身卑微需求的灵魂在缠绕着你。你憎恶，你厌倦，你意乱，你不得不呼喊，但在狂风暴雨里，或者在细雨中，你却始终找不着方向，这种孤独，让你窒息，让你捶手顿足。

知足者常乐。有人说，人生的悲剧只有两种：一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二是得到了你不想要的东西。

孤独跟抛弃的延伸含义应该没有区别。虽然孤独是自找的，抛弃是人为的，但最终的沮丧却是一样的。

孙光林的孤独告诉你，抛弃固然可怕，但只要不自我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