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风之后

冰蛙

<h3>  在滨州市人民医院脑卒中中心的病床上度过梦魇般的十七天后,终于依靠着家人逃离而去。从此,在鲁北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其大街小巷,公园广场又多出了一具时常扭动着僵直的身体,拖动着残存的下肢步履踉跄,踽踽而行的“幽灵”。两年时光,举目日出日落,度日如年,病痛啃噬着岁月,心魔煎熬着时光。虽然早已时过境迁,但在我的脑海里,仍然时时呈现出住院期间那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场景,并必将成为永久的记忆。</h3><h3> 两年前,我突发脑梗塞,并伴有脑水肿。滨州市人民医院是鲁北地区最大的医院,病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医院里类似病例太多,治疗方案基本现成。治疗的第一步首先是改善脑部血循环,促进近围新的循环形成,增加流量,以图缩小梗塞面积,减少脑组织损伤。对于脑水肿,使用高渗药物溶液,通过高渗脱水而产生药理作用,降低颅内压和眼压,消除脑水肿。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中专生,我很好地继承了勤奋读书的优良传统,习惯了读书看报。有时我自我调侃,要对得住整日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近视镜,要对得住人送“四眼狗”的雅号。浏览的杂书多了,免不了会遇到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了解一些病理知识和临床程序。 因为发现早,治疗及时,虽然没舍得使用医院极力推荐的昂贵药物,病情也很快得到了控制,稳定下来。溶栓药物可能会引起全身血液凝固功能的降低,导致出血的发生,在充分评估出血风险后,在对我的后期治疗方案中,主治医生同样没有使用,而是采取了较为平稳的保守治疗。直白说,其实就是顺其自然,依靠自身肌体自我吸收,附以简单的药物调理,等待出院。<br></h3><h3></h3> <h3></h3><h3>  我是庆幸的,起初心情也是放松的,闭目养神,感受那一份难得的清静。不想后来,我却受尽煎熬,感官倍受折磨,精神几近崩溃。</h3><h3> 包括我在内,病房里住了三位病人,里面靠窗的是位中年男子,年纪四十上下,却也得了和我一样,按常理说五十岁以后才该出现的疾病。中间病床躺着一位富态老者,姓赵,大背头,白皙的面色,臃肿的体态,六十七岁,大我一旬,索性就叫他赵大叔,其实叫赵大哥也合适,称呼他赵大叔不过是多了一份敬意,但他却感受不到。赵大叔是午夜后由县级医院转院住进来的,意识全无,昏迷不醒,唯一嘴巴里发出‘呼哧、呼哧’地吐气声证明他还活着,也是吐气多,吸气少,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了。果不其然CT片子显示脑干出血,并且病灶明显,又在脑干上,病情凶险。吸氧机,脑波机,微注机等很快围了一圈,开始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静脉输液。</h3><h3> 约莫黎明时分,爱人醒来为我翻身,按摩下肢,我则睡眼惺忪,似醒非醒。病房内灯光昏暗,耳旁不间断地传来临床大叔拉风箱般的呼呼声。这时突然听到“啊……啊!”两声,我吃力地转过头,刚好看到大叔身子挺了一下,随即瘫软下来,再没了动静。心想坏了,一定是咽气了! 陪床的是赵大叔的女儿,似乎经历过,很有经验,反应敏捷,只见她起身推门冲出去,很快两个护士推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仪器进来,靠近病人床边,撬开病人的嘴巴,一根管子旋即插入病人的口中。原来是在吸痰,病人的呼吸道被痰卡住了,暂时停止了呼吸,必须及时将痰吸出来。入院来从没见过这架势,我瞪大了眼睛,看到赵大叔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随着护士的动作开始上下起伏,每吸一次,病人身体向上弹起,几乎悬空,随后重重砸在病床上,有时看到病人的手朝面部摔过来,似乎像病人突然有了意识,要去剥掉口中的管子。我被这恐怖的一幕吓怔了,大汗淋漓,我感到自己也快窒息了。</h3><h3> 我抬起手用力比划着,示意让爱人去赵大叔那边帮忙,以图在减轻病人痛苦的同时,相应地减少一点对自己的负面影响。忙乱了十几分钟后,赵大叔才又恢复了平静。这时,听到大叔的女儿对着我爱人叹道:“人啊!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我爸爸当了十年厂长,酒不离口,烟不离手,喝醉了酒,常常输葡萄糖液解酒,一来二去滴水滴出了糖尿病,看似当年威风潇洒,不想后来留下浑身的病。现在看到他活受罪,我的心在滴血,我已经受够了。说句不孝的话,这样下去,真不如……”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h3><h3> 寂静中传来她一个人的抽泣声,我爱人靠在她的身边,搂着她不时抖动的肩膀陪着默默流泪,安慰她要想开些。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说道:“我爸爸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自从他得上了这个病,我便没白没黑地靠在他身上,孩子的事情、家里的事情都放到了一边,再无心工作。我做了十年的班主任,带过的班级年年名列前茅,我多么热爱我这份工作啊!如今不得不辞掉。就在昨天我疲惫地回了趟学校,同事们个个忙忙碌碌,我却无所适从,感觉到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一只无头苍蝇! ” 哎!真是一人得病,全家受罪。</h3><h3> 爱人回到床边,不失时机提醒我,道:“出了院,可不能再随性妄为,胡吃海塞了!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你如果像大叔这样了,以后的日子还过得吗?”</h3><h3> 我睡意全消,睁睁地盯着从房顶垂下的滴杆,在晨曦中像杯弓,像蛇影,使我惊魂不定。</h3><h3> 随后的数天里,大叔白天从鼻腔内插管输送流食,夜里从口腔内插管吸取痰液,身体受尽了折磨。在大叔接受治疗的同时,我的身心经受着双重摧残。查房时我对大夫说,我不行了,我要崩溃了,求求你们,我要出院。</h3><h3></h3> <h3><h3>  高血压有遗传性,父母给了他一副好心脏,我们兄弟姐妹的血压都不高,我的也一样,高压低压都正常。说什么也没想到我自己会得上中风。即便平时爱吃点猪头肉,但我想,抽烟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人人都得肺病、气管病,得了肺癌的人反而与烟草无缘。</h3><h3> 我躺在病床上不停地胡思乱想。况且,城南大街肴制的猪头肉实在是一绝,胜过山珍海味,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每每看到盘子里切好的晶莹鲜亮的猪头肉片以及焦黄脆嫩油炸肉品,便忘了一切,至于血脂高低不管它,先过足馋瘾。再说像我这样靠着体力生存的人,吃的再多,到了肚子里还不是立刻消化了,那有闲功夫赖在血管里,形成什么“血脂”?年轻时,总是羡慕人家圆鼓鼓的肚皮,所谓的似怀胎六个月的‘将军肚’!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吃成那样吧!</h3><h3> 我静静地躺着,第一次有了膀胱鼓胀,意欲撒尿的意识。爱人听到他喊,欣喜若狂,赶紧掀被,抵近对准。多亏了老伴,关键时候还是老婆好,又细心又体贴。每隔一两分钟便揭开被子看看,她的手一直提着尿壶,身体半蹲在床边,约么半个小时才好不容易挤出了几滴。</h3><h3> 爱人倒完了尿,又转动摇柄把床向上移了移,将我的上身抬高,变换姿势以便让我舒服一些。我慢慢闭上双眼,又一次想起了生病前的那个晚上。</h3><h3> 在供销社干了半辈子,两千年后一夜之间下了岗,国营集体企业不复存在,曾经的一切悉皆化为乌有。在当时孩子还小,要想办法养家糊口,维持生计。于是,干起了个体户。在外漂泊了十多年,年过五十后,身体开始发福,忙完外面的事情回到家中,便再也懒得活动了。生活懒散的同时,还习惯了熬夜,吃过晚饭便一屁股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而且总是在夜里十一点后,才将尊臀从沙发上移驾至床上。那天晚上躺下时,就发现脖颈发僵,手脚发沉,还感觉到了一点点眩晕,嘴角似乎向上跳了两跳。大概是晚饭多吃了那两片猪头肉的缘故吧!心想,这次吃的有点多,一下吃了小半碟子,早知道听老伴的话,留着些明天享用就好了!</h3><h3> 咋回事?早晨醒来欲上厕所,身体却像灌了铅,死沉死沉的!仿佛上面盖着千层被,身体被紧紧压在下面,一动不能动。虽说酷暑已经过去,下半夜凉一些,也不能给我盖上这么厚的被子啊!半边身子压麻了!想喊一声,你这个老太婆!要压死我啊!但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嘴边一大滩粘乎乎的东西,身体动不了,只能发出低沉的啊、啊声。这才朦朦胧胧意识到坏了,出问题了!</h3></h3><h3></h3> <h3><h3>  医书上说,脑梗塞平均五年内复发率接近一半,具有极高的复发率和高致残率。出院只是例行手续,关键在日后康复,康复治疗将是个漫长的过程。</h3><h3> 塞翁失马,否极泰来。赵大叔的不幸刺痛了我,我想我绝不能步他的后尘。出院后的二年是痛苦的二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是在坚守信念,不屈不挠中度过的,是含泪的,流血的,更是我人生的一次升华。每天早晨我拖着他那条无望的像木掀一样的残腿行走在大街小巷、沟边河岸,县城的每条街道都滴下过他苦涩的汗水和失望的泪水,支脉河两岸每一棵树荫下都留下过徘徊的脚印和忐忑的心迹;他戒烟戒酒,拒绝了一切垃圾食品,吃清淡少盐、少糖素食,吃蔬菜和纤维素多的食物,吃奶类、豆类制品。并努力克服着时时袭来的消极情绪,保持着乐观、稳定的心态。就这样,我又一次被老天眷顾,我的身体基本恢复了正常,没有留下明显的后遗症。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我爱人配合、监督和关爱下进行的,我感到我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我的爱人!</h3><h3> ——冰水蛙人</h3></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