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车辙（西宁青海湖大柴旦敦煌嘉峪关张掖兰州自驾游记）

东瓯

序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想象自己驾车在大西北的高原上驰骋，辗过茫茫戈壁、驶入漫漫黄沙、挨近巍巍雪山、踏进葱葱草原，用车辙串起那一堆砰然心动的地名：日月山、青海湖、茶卡、敦煌、嘉峪关、张掖、祁连……今年春夏，我和妻子终于将想象落实为成行。6月6日晚上，我俩登上了飞往兰州的客机。

         下面，我以日记形式记录这次自驾大西北的过程。

6月6日 阴 

中川机场到兰州市区67公里 宿兰州丽亭酒店

        今天是芒种。芒种的意思是“有芒的麦子即收，有芒的稻子宜种”。而我们为即将收获的又一趟远足盛宴而兴奋，为内心再次播种憧憬远方的种子而欢欣。携着三个拉杆箱，下班后直接去龙湾机场。

        飞机延误，抵达兰州中川机场的一嗨租车走完手续，已过子夜。租到手的是辆2019款现代IX35越野车，里程表才8829公里，崭新崭新，宛若一匹健壮的纯色白马！

6月7日 阴 

兰州到西宁221公里 宿维也纳酒店西宁胜利路店

        昨夜是挨着黄河进兰州城的，可黑夜看不分明。今天一早，到酒店门口吃碗牛肉面，北行数百米，就到了黄河边的滨河路。穿兰州城而过的黄河，宽度只有流经温州城的瓯江一半，但水流湍急，浊浪翻滚着向东疾去。

        喜欢《将进酒》的妻子，吟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下到河畔最底处，很有兴味地挨着流水踱行，时不时蹲下身，伸手沾一沾这不寻常的“天上之水”。

        不觉走近一座铁灰色的钢架大桥——中山桥到了。

        这是座建于光绪年间、桥龄112岁的铁桥。以现代人的眼光审视，眼前这座有“黄河第一桥”之誉的建筑，其跨度，其规模，并无令人惊叹之处。游客之所以云集桥头摆出种种身段和手势来留影，大致是冲着其百年之高龄和“第一桥”之美誉吧。

        其实不尽如此。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五十年代的兰州城：

        “兰州是一座古城，伊斯兰风格的房屋，大多是用泥土建筑的……沿河有许多巨大的圆形水车，从容地缓缓旋转，灌溉着双岸的果园……街上没铺沥青，坑坑洼洼，狗、羊、鸡、猪不知让路……晴天黄尘滚滚，雨天泥浆飞溅。”

        试想，早在上世纪初的晚清，在远离沿海埠口的大西北，千门万户一色苍黄的兰州城，突然在黄河上架起一座全部建材来自德国，从天津登陆后辗转千里运至兰州，由德商聘来的工匠历时3年建筑而成，耗白银高达三十万六千两的钢铁大桥，对当地民众有着怎样的心理震撼！走惯了坑坑洼洼的土路、摇摇晃晃的木桥、鞋腿沾满黄尘泥浆的当地人，踏上这座横跨大河、洋气十足的大铁桥时，内心生出的定是强烈的豪迈感！

        整整一个世纪的时光流逝，当年鹤立于两岸苍黄矮房之间的大铁桥，早已在大都市的高楼大厦和上下游的混凝土大桥间越发不起眼了。这座保护得相当精当的老铁桥，虽被岁月之河洗刷去奢华，却被百年时光磨砺成经典。

        告别中山桥，到西关清真大寺体验穆斯林的虔诚，进甘肃博物馆观赏满眼的国宝。最后，我们流连于东汉铜奔马跟前不肯移步。眼前的马踏飞燕，就是由内敛的奢华凝成的经典！

        下午驾车抵达西宁市，晚上逛逛莫家街，顺便买了一顶牛仔遮阳帽和若干高原土特产。

6月8日 西宁晴、二朗剑阴、黑马河雨 

西宁到黑马河224公里 宿黑马河快乐驿站

        酒店附近是西宁市人民公园，两人一早进来悠然散步，趁北上高原之前放松一下身心（当然西宁就在高原，海拔稍低而已），犹如运动员在起跑前做一个深呼吸。

        中饭后离开酒店，我俩按计划向青海湖方向进发。

        11年前，我们经日月山到过青海湖。今天公路改道，原来穿过日月山的那段公路已被划进景区，我们买了门票方可进去。找到当年曾经合影的位置，再合照一张。

        车子到了青海湖二朗剑景区门口，妻子冲着镜头探出车窗，留影一张，聊作纪念。想起我们曾在这里掬起清澈湖水，漫步湖畔沙滩，吃掉数条湟鱼，诸多景象，历历浮现。

        天空阴沉着脸，时不时散落的雨点越来越大。我将车子拐入公路右侧的小道，驰过几个小丘，顺着一条泥泞土径，直达湖畔。天冷，妻子穿上羽绒大衣，钻出车子，我裹着冲锋衣下车，两人一起与圣湖打个招呼。

        到了黑马河，天将擦黑。冻雨不歇，高原奇冷。随便吃点，钻进电热毯的被窝就不想出来了。

6月9日 黑马河、茶卡雨，德令哈、大柴旦晴 

黑马河到大柴旦507公里 宿大柴旦洛克品质饭店

        整整一夜的寒雨，将青海湖畔看日出的希望浇成了泡影。街边小吃店要了两笼小笼包子，打包带上车，冒雨向茶卡出发。山路向高处蜿蜒，翻越3817米的橡皮山口时，显示车外气温零度。

        一排排风力发电机在雨中懒洋洋地转动着桨翼，今天茶卡盐湖那面“天空之镜”只能苍白地躺在阴雨天穹之下，成了“冻人之境”。果然，到了茶卡盐湖天空一号景区，寒风劲足，寒雨潇潇，停车场空荡荡，游客寥寥。不胜车外严寒，我们果断辞别，继续北上。

        中午从乌兰服务区驶出，天渐渐放晴，柴达木向我们张开了热情的怀抱。沿着通向天际的戈壁公路，两旁遍地的芨芨草、梭梭草，夹着几丛醒目的红柳，高原就有了绵延不断的生机。车子与彩云互追相逐，戈壁的滩、滩上的草、草下的砾、砾间的泽、泽旁的羊、羊行的坡、坡后的山，次第呈现而目不暇接，我们无数次下车，贪婪地饱览着、拍摄着四周奇丽的一切。

        下午，我们在烈日下先游览了德令哈的可鲁克湖景区，傍晚，在一行雪峰的招唤下直抵大柴旦小镇。夕阳西下之前，我们在离小镇不远的翡翠湖畔泊车。这里有雪山映衬的碧湖，有盐晶铺地的翠潭，在斜阳的侧光下，或五彩广袤，或剔透玲珑。上午在茶卡的失落，翡翠湖给了我们加倍的补偿！

6月10日 阴阴雨雨晴晴、沙尘暴

从大柴旦到敦煌346公里 宿敦煌艾斯汀酒店

        从大柴旦到敦煌，沿途周边有水上雅丹、南八仙等景观，我们都因故割爱，只朝着敦煌飞驰。数百公里的无人区，一片片荒滩，一座座山丘，一朵朵浮云，因荒凉而随意，因随意而天趣。

        小高速并不封闭，我索性把车子拐下公路，开进大戈壁，在无际的旷野中体验起冲浪的乐趣。运动模式下，越野车冲劲十足，颠簸驰骋，车轮下沙石四溅，松软的砾石滩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车沿着笔直的公路，仿佛驶向地平线的天际。两旁戈壁土灰的砾石已变成了苍黄的沙土。我们正在感叹古人穿越荒漠的毅力时，一个天地混沌的世界骤然迎面扑来，车子一头扎进了沙尘暴。但见无数条“沙蛇”疯狂地在路面上扭动、掠过，天地被漫漫黄尘完全占据，能见度不足百米。

        须臾间，沙尘滚滚又闪回寒雨沥沥，当金山横亘在跟前。车子翻越这座3600多米的大山时，窗外出现两位单车骑士的身影，不由想起去年三位五、六十岁的朋友从温州骑着单车到达青海湖，他们叫人由衷钦佩。

        前方迎来连片的沙漠，敦煌到了。

        晚上八点钟了，天还大亮，鸣沙山月牙泉景区仍在出售门票。我们赶紧进去，看沙山连绵，听驼铃悠扬，观千古月泉。从一大早起赶了三百多公里路的身心，现在终于松驰下来，大漠晚风仿佛送来了田震静静的歌声：

                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

                有美丽的月牙泉。

                它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

                星星沐浴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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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1日 晴

敦煌市至嘉峪关市301公里 宿嘉峪关水墨名关假日酒店

        那年读余秋雨的《道士塔》，初识了道士王圆箓。今天上午去莫高窟，打算找一找那尊道士塔。

        从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坐摆渡大巴进景区，迫不及待往里面跑，找不着王道士。直到里面转一大圈出来，才发现这座土黄色的道士塔就离停车场不远。塔身嵌着木碑，颂扬王道士的功德。我视力不济，没仔细辨认。

        当年，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给我以强烈的人文启示，《千年一叹》影响了我日后的旅行理念，但是前年面对面聆听他的文化讲座，却没有了数年前读这两本书时的醇厚和酣畅。他在《道士塔》中对王圆箓的苛责，也渐渐让人不敢苟同。王道士有过也有功，其功其过兼具时代的掣肘与个人的局限，既不能一味地歌功颂德，亦不可一味的斥咒抹黑。

         多亏如常书鸿般的护窟人，这里的文化瑰宝得以传世，芸芸众生得以实地观赏这些绝世孤品。

        走马观花，数百洞窟千尊佛像万幅壁画我实在辨不清晰，只对两个故事壁画入耳入脑。一是九色鹿经图，构图、色彩、造型和装饰十分精美，情节跌宕感人，道德教化与艺术形式的完美融合；一是舍身饲虎图，画法原始、情节血腥，充满宗教的狂迷，我不喜欢。

        从莫高窟出来，已是午后。驾车六百里，直抵万里长城的西端嘉峪关。赶到城门边正值夕照古关，关楼在落日余晖中更显雄浑、孤壮。

        晚上在嘉峪关市区的一家“蜀一蜀二”餐馆点了一条“梭扁跳水鱼”，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反刍今天的游踪。从清末到民国，王道士守不住洞窟宝藏的流失散缺，与长城抵挡不了列强的船坚炮利，不正有着类似的逻辑吗！

6月12日 晴

嘉峪关市到张掖市338公里 宿张掖宇辰精品酒店

        昨天收到一条超速违法的短信，上午跑到当地交警办事窗口，被告知要到车辆注册地（兰州）或违法发生地（不知道是兰州还是西宁）方能处理。一掰手指，明晚必须赶到兰州，以便在后天下午还车飞西安前将此事处理掉。看到交警办事大厅也打着“最多跑一次”的承诺语（这句话是浙江省先力推的政府服务承诺），为国家仍未实施制约租车市场发展的交通违法异地处理而遗憾。

        在嘉峪关市区买几个清真大饼带在身边充饥，往张掖出发去看丹霞地貌。

        十来年前看了张艺谋的《三枪拍案惊奇》，我顿生两个惊奇，一是对大导演携一堆名演员拍了这么部滥片而惊奇，二是对片中美轮美奂的山地外景而惊奇。这处山地外景就是张掖的七彩丹霞。

        虽然在电影里在照片中无数回见到这里的彩山色丘，可自己坐着摆渡车一进景区，当铺天盖地的多彩山丘接踵而至占据整个视野的刹那，这种遗世独立的大美顿时汇成一股巨大的冲击波，震撼人心。

        天工造物，鬼斧神工！

6月13日 晴

张掖市到兰州市551公里 宿Q加`兰州瑞云大酒店正宁路店

        喜欢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们上午9点半离开张掖，从河西走廊向右拐上高原，经扁都口、峨堡小镇、祁连大草原，驶过3767米的景阳岭垭口，往右拐进一条土路，找到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鸳鸯湖，往左拐向一片草地，眺望银装素裹的岗什卡雪峰，穿过开阔的门源油菜花海（花尚未开，油绿绿的望不到尽头），翻越达坂山，过西宁，到达兰州已是22时多。

        这一路没有卖门票的景区，沿途却处处是画，处处是景。山脉曲线起伏，绿坡遍地黄菊，草原一碧无垠，湖泊水草妩媚，垭口经幡阵列，山间公路迤逦。不知道停了多少次车，拍了多少张照片，我们仿佛在欣赏大地上的诗行。我要大声朗读，我要高调颂唱：

        天涯处处是芳草！

6月14日 兰州阴有雨，西安晴

兰州67公里 西安17公里 宿维也纳酒店西安万象城三桥地铁站店

        上午跑到兰州市交警城关中队，将那起超速违法处理妥当。窗口的女民警得知我是外地游客要赶路，给予免排队的待遇，感激！

        还车时记下里程数：11451。这些天在青海、甘肃跑了2622公里，诞生了自己租车自驾的单次里程纪录。

        下午16时多飞抵西安。在机场租一辆黑色大众朗逸轿车，入住的酒店门口就是万象城，正好上去逛一逛、吃顿晚餐。盘算着明天开始的陕西行程。

跋

2600多公里，我们循青藏高原的唐蕃古道西行，再沿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东归，车辙在祖国的大西北划了一个大大的椭圆。

一路上，有骄阳似火，有阴云笼罩，有寒雨绵绵，有长风猎猎，有碧天轻云，有沙尘漫天，更有大河大湖，沼泽盐泊，崇山峻岭，大漠冰峰，戈壁沙丘，草原花海。

一路上，我们被大河文化滋润，被汉藏传奇动情，被丝路花雨陶醉，被佛窟鼎盛洗礼，被古关名隘振奋，更被历代生活于斯、奔波于斯、戍守于斯、创造于斯的民众所感动。

一路上，我们随心随性，信马由缰，晨起而行，暮至而宿。催你赶路的是对前方的憧憬与期待，逼你歇息的是对眼前的惊叹与痴迷。我肯定，在青海湖畔，我们的车辙会与文成公主、仓央嘉措的足迹相遇；在敦煌瓜州，我们的轨迹会与张骞、班超、玄奘的路径交叉。

     出发前我也一度担心，妻子能不能承受数千公里戈壁荒漠的车马劳顿，自己能不能承受超长距离独自驾游的异常艰辛。然而，一路的风物在不住地充实着我们的内心，激荡着我们的情怀，内心的强度决定着克服一切的力度。我们更加了解了自己。

丰子恺先生说：“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我们离开湿润温婉的江南水乡，上青藏高原，入柴达木盆地，穿河西走廊，驶过干枯的戈壁荒原，驶过干燥的大漠风沙，驶过荒凉的无人地带。一道大椭圆的车辙，把常年滞留在第一层的生活，向第二层、第三层延伸，让我们享受“更上一层楼”的穷目快意！

    圆梦之日，新梦之始。人生，就在于长居一层、常上二层、瞥视三层的交替中而丰盈、饱满。

    我感恩时代，我感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