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苦难,止于平凡 ——代父告别书

EAGLE

<h1><ul><li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回乡</b></li></ul></h1> <h3><br></h3><h3>踏上西行的火车,这一次的行程别是一番滋味。</h3><h3>上一次回老家,是去年3月8日。就在那之前四天,父亲查出重病,当时医生给出了快则三个月,最多半年的诊断。当时看他身体状况还好,所以我骗他,我过年加班结束了,可以请年休假调休。我说我有好多年没回老家了,要不我陪他一起回家去看看?</h3><h3>父母一直跟随在我们身边帮忙照顾小孩,离乡背井地,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所以这边交往的圈子很小。一听到可以回老家,父亲马上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很多。拿起电话就给老家的几个老兄弟们打电话,约好吃饭打麻将。</h3><h3><br></h3> <h3>回去的火车上,我就一路探听我爸的心愿。希望趁他还走得动的时候,能够帮他了却一些,让他可以少些遗憾。其实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父亲最大的心愿,是能寻访到我爷爷的下落。据父亲所说,爷爷在1948年8月,那时父亲才刚刚一岁出头被抓壮丁抓走了,同年十一月托人带回家过一封信,说是跟师长在养伤,再之后就没有任何音讯。他们也曾一直寄希望于爷爷能活着去了台湾,八十年代通过老家的两岸工作机构尝试寻亲,但是一直没有回音,寻了十多年,到了九十年代,也就慢慢放弃了。但是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成了一生最大的遗憾。去年爷爷正好一百岁,父亲说按老家习俗烧个纸屋,爷爷就可以一了百了,再无牵挂,以后也不用拜祭了。</h3> <h3>父亲第二个心愿是还没带着我的女儿们去给我的奶奶上过坟。连我也有六七年没回去过了。</h3><h3><h3>父亲出生在株洲,株洲是他的根。每年回家他肯定会回株洲的叔伯家里去叨扰一段时间。再说奶奶的坟也在株洲, 他每年回去总会祭扫一下。他说他现在越来越走不动路了,他以后走了,我们有时间就去给奶奶拜拜,没时间也就算了。</h3></h3><h3>父亲其实还想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我提出想带他去海南、昆明或是张家界旅游,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支撑远行了。后来只是勉强去了趟韶山,瞻仰了毛主席故居。</h3><h3>但是不管怎么说,去年的湖南之行,让他了却了几个大的心愿,这让他心情很不错。</h3> <h3>再次踏上回乡之路。一切都成了回忆!</h3> <h1><ul><li style="text-align: center;"><b>往昔</b></li></ul></h1> <h3>2018年的正月初二,一家人横溪古道去爬山。倔强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到了山顶。</h3> <h3>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在家里很有威严,也很有主见。从小到大我们很少聊天。</h3><h3>小的时候是因为害怕,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害怕会被父亲批评。</h3><h3> 在部队的时候,我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短则三五天天,长则半月。父母怕我来回奔波,总让我不要少回来。部队生活工作很单调,回家头两天还能和父亲说说部队修飞机的趣事,但两天讲过也就没什么话题了。</h3><h3> 转业后,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原本以为聊天的时间会更多。但是忙忙碌碌的一天下来,真的再也提不起聊天的兴趣。所以父亲每天只是看我们忙来忙去,他偶尔问起,我们也是不耐烦的敷衍几句了事。</h3><h3> 父亲住院后,反而是最近十年聊天最多的时候。四五点钟起床,陪父亲去楼下散步,抽根烟,吃早餐,晚饭后,坐在住院部楼下的公交站边上抽烟,每天两三个小时时间,我们总是搜遍记忆的角落,想出话题来陪父亲聊天。即便有些已经聊过无数次的老黄历,父亲讲得津津有味,我们也就认认真真的听。</h3><h3> 其实父亲还是蛮喜欢听我们姐弟俩的奋斗史。但凡说起我们遇到哪些困难,怎么闯过难关,有了哪些进步,哪些地方自己做得不够好,怎么不断提升自己等等这些的时候,父亲就会很认真的听我们讲自己的故事。时不时的还会给我们分析两句,指点一二。我知道他很享受给我们“指点”的感觉。</h3><h3>以前总感觉工作上的事情,不用跟父母讲太多,讲了他们也听不懂,还要费很多口舌解释各种关系,现在才知道,有时候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时候的氛围。这就是天伦。</h3> <h3>父亲是个木匠,手很巧。年轻时候做过木船。他曾骄傲的告诉我,船的最后一道工序很难,全厂没几个人会做,他就是其中之一。小时候家里的床,柜子,长桌,饭桌,椅子,都是他利用下班时间自己做出来的。记忆中,他经常一边推着刨子,一边把额头上的大汗刮去,甩到一旁接着干。</h3> <h3>在那些经历过物质匮乏年代的人眼中,现在人用东西都太浪费了。父亲每天楼下散步,会把别人丢掉的一些东西顺手捡回来。什么木条,钉子,铁丝网,木板,麻绳,花盆……。。然后一阵钉钉敲敲就可以变出一样精致的器物。比如晒东西筛子,抓背的不求人…很实用,也很结实。 <br></h3> <h3>家里到现在还留着他没来得及凑齐的“零件”。</h3> <h3>父亲的工具箱。</h3> <h3>父亲心算能力很强,两位数乘法可以很快直接报答案。面积,周长计算脑子一过就能出来。原来这样都是老木匠的基本功。</h3><h3>他对数字很敏感。记忆力也特别好,能说出十多年里,他和我妈每年加了多少养老金,而且是精确到分。</h3><h3>这些我们姐弟俩都没遗传到。</h3> <h3>每天傍晚,父亲都会坐在楼下边看手机,边等我下班回来。但是我和他见面后,也只是寥寥两句打招呼的话。越到后期,我想安慰他些什么,但是话在喉咙里,却又无从说起。</h3> <h3>听听做的送给爷爷的手工。</h3> <h3>在湘潭,有孙女的陪伴特别开心。</h3><h3>想想拿着玩具相机说:爷爷奶奶,我们一起拍个照吧!</h3> <h3>有一个可以撒娇的人是最温暖的幸福。</h3> <h3>父亲最喜欢牵着孙女的手,在小区里散步。父亲最开心的是晚年有可爱的孙女、外孙女的陪伴。孙女、外孙女以后会明白,她们最幸福的是有爷爷(外公)照顾的童年才是完整的童年。</h3> <h3>我们姐弟俩各忙各的,常年很难见上一面。有一次,父亲曾经抱怨,他走了连张全家福都没有。后来我们每个月争取都聚一次。每次都拍照留念。即便这样,我们的合影也寥寥无几。</h3> <h3>父亲把我们小时候的奖状做了个框裱起来。现在保存得很好。</h3> <h3>父亲唯一“奢侈”的爱好就是抽烟。很多年前他抽白白沙,十多年前换成了十块一包的蓝白沙。父亲有五十多年烟龄。他说16岁去茶陵修公路时候学会的,就再没断过。父亲也从没想过要戒烟。我们有时候劝他,少抽点。他说他如果烟抽不动了,人就没用场了。固执的他,真的说到做到了。一直到倒数第二天早晨,他吃过早饭,还过瘾的吸过一根烟。</h3><h3>(吸烟有害健康,能戒还是戒。)</h3> <h3>医院的楼梯口是烟民的“救生通道”。每天都会遇到很多到这里来“续命”的烟民。</h3><h3>从一位烟民那里学会了这招,我就不用再费力举着吊瓶了。</h3> <h3>这是婚姻的原本模样。争争吵吵,唠唠叨叨,风风雨雨。</h3> <h3>去年夏天,妈妈让我帮她把头发理一下。爸爸看见了,马上结接过我手里的推子,理起来。</h3> <h3>翻出老照片,父亲年轻时候还是蛮帅的。</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1><ul><li style="text-align: center;">告别</li></ul></h1> <h3>父亲走得匆匆,最终发病到离去,只有一天半时间。突然发作后,他就已经不能言语,甚至没来得及跟他牵挂的人告别。没来得及给我们最后的叮嘱。父亲是个苦命人,在吃尽人生的苦头后,晚年还要受这般病痛的折磨,但在病患中间,他算是走得安详,去得平静的,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一样,没有一丝变化。</h3><h3>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替他向这个世界告别。他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大事,可以说生于苦难,止于平凡。但是他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家,给了我们像山一样的依靠。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养育了一对儿女。也许他因为脾气暴躁,批评过很多人,但是从没坏心,他只是一个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去固执的理解世界的老人。</h3><h3>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记住父亲教会我们的,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在世当知来处,为人不忘根本。我要把这些传承给我的女儿们。</h3><h3>写下这篇文章还是为了感谢父亲生病以来给予关心照顾的宁波二院的医护们。她们是真正的天使。包容了父亲的不理解,也一直帮着隐瞒病情,给了父亲一个尊严体面的离去。当然,还要感谢那些来探望、关心、安慰父亲的好友。</h3><h3>火车还在前行,生活仍将继续。最好的怀念不是记住悲伤,而是好好的生活下去。</h3> <h3>父亲安息,我们会照顾好你挂念的人。<br></h3><h3>父亲安息,我们将会一直是你的骄傲!</h3><h3>父亲安息,此生饱经风雨,祝您来世安享太平。</h3><h3><br></h3><h3>2019年7月3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