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乡愁

广陵叶健

<h3><br></h3><h3> 不只是台湾才有乡愁,但是只有踏上台湾这片土地,才能体味到乡愁的深切与浓稠。一湾浅浅的海峡,饱含了太多的家国情愁和悲欢离合。</h3><h3> 说起来有种奇怪的感觉,台湾是与我个体毫不相干的一片土地,可动身前去的时候,我仿佛变身为耄耋之年的老人,去找寻少时负气离家,失散多年的骨肉。</h3><h3> 走上台北的街头,看见传统和现代的建筑,看见招牌上繁体的中文字。我急切地呼吸着,仿佛在辨析空气中弥漫的乡愁,我急切地扫描着路人的脸庞,想确认刻画在他们脸上的乡愁。</h3> <h3>  在台北的第一顿晚餐,是在“鼎泰丰”信义店,朋友说,到台湾,不能不到鼎泰丰的。</h3><h3> 鼎泰丰的小吃,也不见得是地道的台湾美食,尤其是糕点,就很有扬州早茶味道。天南海北的客人汇聚,总能找到一味,似曾相识的家乡味道。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在此相聚,边吃边聊,津津有味。</h3><h3> 看得出,鼎泰丰是个小吃店,也是个怀旧的地方。朋友说,鼎泰丰的杨老板,早年起家的油行,求得于右任题写的店名,一直悬挂。</h3> <h3>  于右任,那位七十一岁高龄,却被羁旅台湾十多年的辛亥革命老人,他那首《望故乡》,让多少人读来撕心裂肺,怆然涕下。</h3><h3>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h3><h3> 1962年,已八十三岁高龄的于右任,在日记本上写下这首离骚体的古体诗,已自知不久于人世,是为遗嘱。</h3><h3> 大屯山在台北西北部的淡水边,于右任的墓园便坐落于此。从墓前向西北眺望,台湾海峡碧波荡漾,隔海处即是祖国大陆。这位当代名儒,前辈先贤,远离故乡三秦大地在此长眠。念着于老的诗句,抚着于老的墓冢坟土,衰草寒烟,遥望迷茫的西北天际,不能不令悼者潸然泪下。</h3><h3> 一袭长衫一柄杖,立于高山上,长须飘逸,长歌当哭,“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这首绝唱,带着悲凉激越的秦腔,永远在天地间回响。</h3> <h3>  梅子时节家家雨,算是江南的扬州现在正是梅雨季。殊不知台北也有梅雨,而且那种湿热甚至超过扬州。</h3><h3> 出生江南的余光中曾经写过《梅雨笺》 “梅雨凄凄,要将春泥,踏出多少个足印,才能接上,你纤纤的足印?”</h3><h3> 不过,余光中的诗作中最让人惦记的,还是那首《乡愁》。</h3><h3> 我见到余光中,是2008年,是余光中第二次到扬州,受星云大师邀请,在“扬州讲坛”讲《诗和音乐》。</h3><h3> 结束演讲,大家还在盼望他能抒发一下“乡愁”。当主持人满耕法师把这个愿望说出来时,余光中半开玩笑说,“我到底还是逃不过这首诗”。</h3><h3> 他深情地现场朗诵《乡愁》。</h3><h3> “小时候</h3><h3>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h3><h3> 我在这头</h3><h3> 母亲在那头</h3><h3> 长大后</h3><h3>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h3><h3> 我在这头</h3><h3> 新娘在那头</h3><h3> 后来啊</h3><h3>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h3><h3> 我在外头</h3><h3> 母亲在里头</h3><h3> 而现在</h3><h3>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h3><h3> 我在这头</h3><h3> 大陆在那头”</h3><h3> 印象中,他特意请坐在前排的“新娘”范我存站起来,介绍给大家认识。说与写这首诗不同了,今天是“我在这头,大陆也在这头;还有我在这头,新娘也在这头”。余光中一腔真诚引起了听众的强烈共鸣,点点泪花中,激越的掌声响彻讲坛。</h3> <h3>(摄影/郭义富)</h3><h3> 该诗写于1972年。台湾和大陆仍然隔绝,多年没有回过大陆,余光中一直思念亲人,渴望祖国的统一和亲人的团聚。在强烈的思乡之情中,诗人在台北厦门街的旧居内写下了这首诗。</h3><h3> 所幸,余光中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大陆,直到2017年12月14日,《乡愁》成为台湾乡愁文学中永恒的经典。</h3><h3> 与于右任的《望大陆》“老夫聊发思乡狂”相比,写于十年后的《乡愁》没有了那种浓烈的悲怆,而是通过种种意象,抒发着乡愁的凄凉。</h3> <h3> </h3><h3> 又是十年,大陆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情窦初开的大陆少年男女,包括我也在内,成为追星一代,台湾的音乐歌曲,包括文学,在大陆风行炙热,影响很深。琼瑶和席慕容更是这一代人心里膜拜的偶像。</h3><h3> 琼瑶和席慕容的作品多写爱情,时光和生命,爱的抒发。但出生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亲身经历过两岸隔绝,乡愁也成为她们作品的主题,她们以女性特有的细腻视角,体验着乡愁的过往后,生命中的温存。</h3><h3> 席慕容 的《乡愁》。</h3><h3> “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h3><h3>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h3><h3>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h3><h3> 仿佛雾里的, 挥手别离;</h3><h3> 离别後,</h3><h3>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h3><h3> 永不老去。”</h3> <h3>  时代的变迁,两岸从完全隔绝,到逐步的开放,也打开了蓄积已久的乡愁闸门,得以渲泄和缓释。文学作品中乡愁的味道也从浓烈逐渐地平淡。能产生巨大影响,能够引发广泛共鸣的乡愁文学作品已经极为少见。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发展,更是拉近了海峡两岸之间的时空距离。</h3><h3> 七十年了,人生七十是古稀,大陆过去的一代人大多离世,二代人逐渐老去。三代人四代人生于台湾,长于台湾,认祖归宗的意识和对原乡的追寻还有吗?台湾现实社会的攻讦和撕裂,弥漫着浮躁的戾气。</h3><h3> 曾经的乡愁还有吗?</h3> <h3>  从台中吃过晚餐,再出发到南投的埔里镇住宿,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下榻酒店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小镇的夜市,快要打烊和收摊了。</h3><h3> 我们在卖鸭血的小摊前,抿起了金门高粱酒,酒是醇香,但度数很高,我是不适应的。</h3><h3> 白天的喧嚣归于寂静,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特别的多,也特别的亮。蝉声刚落,蛙声渐起,此情此景,让我忘记此刻身在他乡,是为故乡。</h3><h3> 回过神来,夜市其他摊位已散尽。摆摊的一对小夫妻自行收拾东西,丝毫没有催扰我们。我赶忙递给小哥一枝香烟,以示招呼。</h3><h3> “不好意思,我们从大陆来!”</h3><h3> “我们知道。不要紧的,慢慢吃,慢慢聊!”小夫妻都是一脸的笑:“我爷爷辈是山东的,她家是湖南的。”</h3><h3> “都回去过吗?”“还没有,摆个小摊,也挺忙的。”</h3><h3> “想回去看看?”</h3><h3> “有时间还是想去的,过去讲邮票,船票,现在只要飞机票了,也不难!”</h3><h3> 邮票,船票?一下子又把我拉入余光中的《乡愁》。</h3> <h3> 文化连结是我们内心最柔软的的那一部分,也往往是最长久的那一部分。</h3><h3> 我又想起余光中在扬州讲坛,结束演讲时,回答听众担心台湾乡愁日渐稀薄时所说过的话。</h3><h3> “乡愁不是简单的地理情感,不是说一张火车票把自己带回故乡就没有乡愁了。”</h3><h3> “乡愁的概念是非常广泛的,比如登长城凭吊秦汉那是历史乡愁。乡愁是一个复杂的文化概念,是一种民族情感,是一种全民的记忆,不会随着社会发展而有所改变。”</h3><h3> 在埔里小镇的夜市,在和小哥简短交流中,我确认过他的眼神,不用去担心,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乡愁,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的。(写于2019年7月7日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