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胖与瘦

原语碎言

我曾经对自己这身肉并未抱有态度，只是近年，旁人常以胖瘦开启话端，“你胖了”“你瘦了”渐渐代替了一部分“吃了没”而具蔓延之势。这招呼，引起了我的注意，且愈加针痛了我随胖而柔弱的心灵，才令我驻足侧目了我的胖与瘦。

瘦时，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精致，带着的眼镜是这俊容巧丽的装饰。胖后，脂肪埋平了棱角，高耸的鼻子仿佛陷入从四面涌来的软厚的肉中。本不大的眼睛在满是脸的面部变得圆小。那原本可用来装饰面容的眼镜，仿佛原就生在脸上，成了面部的一个器官。

在如今喜瘦的潮流中，我确是逆潮的胖了，且渐顶不住潮头的冲击，对添了的肉有了意见。虽不至于完全厌恶，也并无好感。我的胖不只是现在与从前比，就算今天与昨天比，这餐与上餐比，吃每粒米时都仿佛可见片片肥肉层叠的贴在身上，脸上，颈上。脂肪渐贴得多了，纤项也愈加肥厚了。然而肉却不收敛，仍生硬地挤上脖颈，覆盖着每一寸细顺的线条，让脖颈更显臃肿。这还不算完，这肥肉像生怕别人难见到这不易贴上的、幸得的成果似的，扭头颔首间每每漏出挤压的褶纹，媚俗羞涩地笑着。

熟人见面时的一声“你胖了”的招呼，似乎是对这肉的胜利的夸赞，它也在这赞美中开心的随声花枝乱颤。这颤动却是我的负担，顺着它的上摆下坠还算轻松。若乱了节奏，肉的甩力扯拉着你费尽气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不禁稳足停息，挥汗粗喘。对胖的厌恶也在这招呼声中日渐茁壮。

可印象中，有个人对胖的喜爱始终如一，那就是母亲。自记事时起，母亲最重的执念便是希冀着我与弟弟变胖。

年少时的困窘年代，窘迫的家庭，除非是生就的肥胖体质，后天吃就的胖，是难有可能的。那时我家对吃饭一事的态度是吃饱即可，只有过年时，父亲才会拿攒了许久的钱买回鱼和肉。这鱼与肉也只能吃一小部分，大部分要留着，正月招待亲朋。母亲也难有机会做鱼和肉的菜，偶尔施展的生疏手艺，菜肴也称不上美味，先是缺少必要的佐料，而后用盐也是非轻即重。即使是这样的菜肴，在我与弟弟的印象中也是少有极致的鲜美。母亲每次看到我与弟弟吃得一手抹着嘴边的油，一手抢着盘子里没人动的猪蹄时，她不但少了平日对这放肆无礼的斥责，而且满眼温柔地微笑地望着我们，任我俩将盘子扫光。可这昙花般的点滴油腥，怎能供给一家人的营养，一家人瘦削得伸个懒腰即如枯涸后嶙峋的河底，肋骨的痕迹根根分明的现出。友人们常开我家的玩笑，并赠以“排骨队”的生动绰号。

直到现在，眼前仍总会清晰的浮现出那个画面：母亲拉着我的胳膊，右手握着我的手腕，测量着手腕的粗细。母亲用拇指和中指箍紧着手腕，拇指的指尖总会难舍的擦身错过中指的指间，而后贴紧中指的第一个关节。母亲叹着气，拽回拇指，让拇指尖顶住中指尖，晃动着手。我的手腕就在母亲温存的手中逛，她的目光疼爱又无奈，却又充满了期盼地说：“你和你小弟，什么时候能胖起来啊！”而后又测量着弟弟的胳膊，重复的念叨着。我俩的“瘦”是母亲柔软心头的顽疾，“胖”就是根除这深深扎根的症结唯一的良药。她久久的怀着自责的心，虔诚的期盼着。即使我和弟弟清楚，父母没做错任何事。

也忘记从何时，母亲不再重复。她虔诚的愿望实现了。最初我与弟弟嚷嚷着“减肥”时，她还嗔怪着：“胖点好看，减什么肥。”又违心地安慰道：“你俩不算胖，正好。”后来我与弟弟再提“减肥”一事，她就不吱声了，只是满意地微笑着注视着我俩，因为在她的眼中我与弟弟的胖已经做实了，瘦不回去了。

我和弟弟也渐渐的不提减肥了，不是因筑起了坚实的胖而放弃了，只是看到母亲的笑了。我俩也满足于虽不及以前瘦削俊俏，但惹了母亲喜爱的胖了。因为再美的皮囊也比不上母亲会心的微笑。耳边众人的招呼声“你胖了”“你瘦了”随他们的心情说去吧，我的心情却不会再起伏荡漾了，我知道：我确实胖了。胖得让母亲无悔了，让母亲安心了，让自己找到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