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行（一）开往贝加尔湖的火车

梅 （美）

对于有苏联情节的人来说，此生必去俄罗斯。然而以何种方式去？和谁一起去？

有一天，远在北美的我看到一篇关于K3次国际列车的文章，光是那绿皮车厢就让我即刻动了心。我想乘爸还走得动，带他漂洋过海从旧金山飞北京，然后坐火车一路北上去莫斯科。这个想法二年前在成都和叔婶告别时曾得到响应，我们四人相约北京再见，一起坐K3去俄罗斯，先游贝加尔湖，然后穿越西伯利亚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

话说K3：这是中国铁路开行里程最长的旅客列车，也是横贯欧亚大陆的国际列车，每周三从北京岀发, 经蒙古国的乌兰巴托至莫斯科, 全程7819公里（记住了：130小时或者六天六夜）。坐火车去莫斯科的另一选择是K19次， 经满洲里，但据说沿途风景不如K3，所以每年夏季K3一票难求，需提早几个月订。

盛夏7月，当我们真的在北京火车站相见而相拥时，我有点小小的激动！毕竟爸今年已85；毕竟我们远在他乡赶来，还未来得及倒时差；毕竟叔婶也七十多；我们四人年龄加起来共288岁，于是亲戚群戏称我们一行为288们。

激动之余掂掂行程：北京—伊尔库茨克（贝加尔湖）—莫斯科—圣彼得堡—莫斯科，16天内，火车时间占6天8夜，吃不好、睡不好，老爸能行吗？

这是一次不一样的旅行。

身穿绿皮的288们与K3合影

【一路热情】

自从1959年6月4日通车以来，K3线有着60年历史，夕厅李主任（上图左））已干了其中的40年。按国际列车的规定，歺车和火车头一样按地处国家轮流运行，也就是说K3在中蒙边境二连浩特出境时换挂蒙古国歺车，李主任就“下岗”了。他的同事开玩笑说，李主任虽然工作资历最长，却从未有机会出国。

李主任和爸

K3的另一位元老乘务员是王师傅（上图右），这趟是他的末班车，回京后他就退休了。1993年那场火车上的浩劫，歺厅李主任虽然在职，但未能驶出国门的他早早下了车，并沒看到血腥场面，而王师傅是现今职工中所剩的唯一见证人。

改革开放初期的90年代，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缺乏轻工业产品，当时除了火车无其它物流方式，虽然跑一趟买卖便可发大财，但一般人却没这胆量，因为那些走出监狱的北京倒爷们在投机倒把的途中把K3列车变成他们无所非为的犯罪场所。当年那几起中俄列车抢劫案震惊世界，想必国内朋友们早有耳闻，还有电影和电视剧添油加醋，只是早在85年就赴美留学的我对国内诸事孤陋寡闻，直到此行才听说。

和工作人员合影（右为列车长）

到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时暮色初降，换车轮需四个小时的等待时间。

蒙古国和俄罗斯的铁道是轨距1520的宽轨，而中国采用标准轨1435，所以从中国出境前需要换车轮。如果选择不下车，在停电并且厕所关闭的火车上干等四个小时，可以看到换车轮（导游小罗摄）。

K3蒙古国火车头

进入外蒙后，除了机头和歺车，其余车厢仍是K3的绿皮，工作人员除了歺厅李主任外也仍然是咱们国铁的原班人马。他们吃不惯蒙歺和俄歺，我们这节车厢的乘务员小鲍只好自己动手改善伙食，煮完后还把我这个问七问八问的“记者”叫过去，让我尝了几个。手艺真不错。

茴香猪肉饺

K3列车使用德国制造的18型及19型客车，有热水供应但没有洗澡。如果像我们这样在贝加尔湖停几天，那么只有二天不能洗澡。如果一路到莫斯科，则有六天不能洗。

看似一个普通的热水器（上图），但其背后是德国人的精心设计。火车开动时，车轮上的这一橡皮带牵动电机发电（下图），我们才有热水喝。

火车上虽然有电源，但只能供手机充电，没有足够的电压插其他任何电器，所以在火车上不能烧煮。每一节车厢的热水器背后有一个供工作人员用的小炉子（上图），小鲍用来下水饺。这炉子是热水器的副产品，可见德国人当年造车之细致周到。

火车离开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之后，我发现最后多了一节车厢（上图左）。一问才知前方俄罗斯的伊尔库茨克附近有一地区最近水灾，这是蒙古国政府送去的救援物资，蒙俄两国的关系和情谊可见一斑。

爸和外蒙乘务员合影

【一路亲情】

血浓于水

自己动手

按照国际列车惯列，床单、枕套、被套都由旅客自己动手把干净的换上，到目的地之前也是自己动手拆，然后和原先一样整整齐齐叠好放一边。这一来提高效率，大大减轻了工作量，二来也使多心的旅客不会怀疑是别人用过的。而我则在就寝时对自己铺的床被有一种亲切感。

全神贯注

粗茶淡饭

所谓粗茶淡饭，是与城里的歺馆比。虽然这样一份芹菜肉肠要¥100大洋，但很值得，因为火车上资源有限。我们此行从北京带了大量食品，第一天有中歺车时基本上未动，换了蒙古国和俄罗斯歺车、尤其是贝加尔湖之后换乘四天四夜的俄铁后才吃自带的。

外蒙歺车

蒙古国歺车内的木质装饰很讲究，但不知为何菜单上不标价，语言又不通，加上态度甚差，这顿饭还没上就倒了胃口。明明写有二三种不同的蔬菜沙拉，但我逐个点过来时却一样都没有！

外蒙乌兰巴托站

叔婶不减当年军人风范

【一路友情】

K3次列车从北京到伊尔库茨克这一段的大多数乘客是中国人，但也有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与后来去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以俄罗斯乘客为主的俄铁大不相同。短暂的二天二夜里，无论男女老幼，我们邂逅，我们相识，或者只是擦肩而过时点头一笑，车厢里始终弥漫着轻松与欢乐，像是一个移动的大家庭。

澳洲游客

德国帅哥

我们这一节车厢的乘务员小鲍（右二），周游世界经常自驾的苏州沙老师（右一）。

这位叫Stas的俄国人在中国当外教, 女儿Eva今年10岁, 在中国上国际学校四年级。

Eva和天津9岁的一诺一见如故，俩人很快就在天津包厢的上铺玩开了。

以色列人Kardar（上图左二）带着他隔壁车厢的两位中国女孩串门。在走廊里听到我和Stars在说英文，便兴致勃勃地停下脚步聊天并合影。

当西方遇到东方

聊天时得知，Kadar（中）今年87了，此行由孙子陪同（右三）。他是我火车上遇到的年纪最大的长者，却精神抖擞，二天乘下来毫无倦意。

当85（爸）遇到87（Kadar）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一路风情】

第一天从北京到二连约13小时，沿途风景很令人失望，没有蓝天白云的蒙古高原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实际上，这一带即使好天也帮不了多少忙，出了张家口便是半荒漠和沙化地带。继续北上进入戈壁，也就是漠南，与我之前去过多次的内蒙东部草原乃天壤之别。我不禁联想起北京的雾霾，不过这戈壁并不是造成北京沙尘的直接原因，在张家界和北京之间有个地方叫天漠，是离北京最近的沙漠，只相隔七十多公里。

外蒙乔伊尔附近（Chojr）

从二连浩特进入漠北的蒙古国后，天气更加寒冷干燥，景观更加天老地荒，尤其乔伊尔附近几乎寸草不生，满目碳沙，典型的戈壁土壤（上图）。清朝把漠北称为喀尔喀蒙古，几经动乱还是守住了十三世纪初成吉思汗打下的这片江山。民国时期蒙古国独立，至今人口一直很少，因为种植和畜牧条件都远不如漠南的内蒙。

乔伊尔站讨价还价

爸在乔伊尔站留影

驶近首都乌兰巴托，离戈壁渐远，地貌开始有很大的改观。这一天，我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窗外，以下为证：

草渐渐绿起来

天渐渐蓝起来

人渐渐多起来

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

有水则秀

有光则灵

从外蒙的宗哈拉、达尔汗到俄罗斯苏赫巴托这一段尤其美。如果把河道比作锦延不断的缎带，把火车比作一往无前的巨龙，它们一静一动互相陪伴，二者目的地居然一模一样：贝加尔湖！

宗哈拉站

还没到俄罗斯，便可以从途经蒙古国的这些南来北往中感受到中俄贸易。中国和俄罗斯在经济上互补，俄罗斯有着中国制造业所需的渊源不断的资源，白金占世界上99%，石油已超过沙特。自从提倡一带一路，中俄双方有了更多的贸易往来。这些满载的木材（上图），从遍地森林的西伯利亚滚滚南下驶向中国。

草原晚霞

【外贝加尔：前世今生】

火车半夜在苏赫巴托过境进入俄罗斯，警察上来查户口，为表示恭敬，我们上铺的也坐起身弓着背干等。而下铺的则会被要求站起来，以便检查床底下的箱子。大约2小时后，我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已是东西伯利亚的东南部。

4：47分日出（我是唯一起床的）

晨曦中，河水平静地蜿蜒着、闪亮着，视野渐阔，河道渐宽，偶尔火车过桥，水域突然由远而近飞驰到了脚下，水面难得浩瀚起来。我想起前几年在内蒙温牛特旗时见到的西拉木伦河，耳畔顿时响起席慕容《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

让他在天涯海角也从不能相忘

母亲总爱描摹那大河浩荡

奔流在蒙古高原我遥远的家乡

只是这里并非内蒙，也不再是外蒙，这里是俄罗斯。确切地说，我们正行驶在贝加尔湖东面，历史上这一大片肥沃的绿色土地叫外贝加尔，原来属于咱们中国，也就是文书里所记载的苏武牧羊的北海。

离这儿不远有个小城叫尼布楚，俄方称为涅尔琴斯克。1689年8月27日，康熙王朝和俄国沙皇在尼布楚签订了中俄第一份边界条约，以外兴安岭和额尔古纳河为两国边界，中国从此失去了包括贝加尔湖在内的外贝加尔。

《尼布楚条约》只是噩梦的开始。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瑗珲条约》重新划分了大部分边界（1858年），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割划给俄，尽管当时清朝政府不承认黑龙江将军奕山所签的这一不平等条约，而之后1860年的《中俄北京条约》则确认之。一个接一个的不平等条约，中国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富饶土地拱手让给了不断扩张的沙皇俄国。更不可思议的是，俄国并非英法这样的参战国，而是不动枪炮的袖手旁观者！

沿途小城

乌兰乌德（布利亚共和国）

中国集装箱

了望塔

难得一见的佛塔

刚看到佛塔时，我有些惊讶。后来补课时得知：正因为外贝加尔地区在《尼布楚条约》前属于中国，十七世纪前后，藏传佛教在征服蒙古后继续北上，在外贝加尔地区广为流传，多数信徒为蒙古族的布里亚特人。1728年沙皇承认了藏传佛教在俄国的合法地位，而东正教在1818之后才在此开始传教，佛教和东正教至今是贝加尔湖地区传播最广、历史最悠久的两大宗教。

【传说中的...】

在我的怀里

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

那里绿草如茵

旷野中这一弯清澈的新月，就是传说中的贝加尔湖，中国古称北海。她有着“西伯利亚蓝眼睛”的美誉，大约2000多万年前形成，是大自然在茫茫草原刻下的曼妙地貌，也是世界上最大、最深、淡水储备最丰富的淡水湖，可供70亿人喝40年，可见地球上如此之大、原本属于中国的水源掌握在俄国人手中。这次我们还参观了伊尔库茨克科学中心的贝加尔湖博物馆，俄国人对贝加尔湖的科学研究和治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百闻不如一见

第二天游湖

60公里之外的利斯特维扬卡小镇，具有"贝加尔湖大门"之称。登上切尔斯基山顶，可以俯瞰贝加尔湖和安加拉河交汇。

336多条河流入贝加尔湖，只有安加拉河从贝加尔湖流出（上图右侧）。冰封贝加尔湖的时节，惟有安加拉河四季流淌。

切尔斯基山以俄罗斯科学院Chersky为名，这儿冬季是著名的滑雪胜地。山并不高，只有700多米，大巴到半山腰后，我们沿着之字形的小径到山顶观景台。原来安排爸坐揽车上山，但是得知座椅是滑雪用的开放式后，他宁愿和大家一样走上去。

沿途野花

轻松到顶

贝加尔湖一共有22座岛屿，其中奥利洪岛是贝加尔湖的心脏，据说成吉思罕就埋葬在那里。应该在岛上住几天，充分享受这里独特的湖光山色，可惜我们这次没有在岛上住。如果是飞机去，建议坐蒸气环湖火车。我觉得这样一个地方需要一周的时间好好休闲，而不是像我们这样二天里匆匆到此一游。一周的另一好处是可以坐下一班的K3去莫斯科，这样第二段火车可以避免语音不通的俄铁。

塔利茨博物馆的民俗展示

【一方水土】

如果您有耐心读到这里，那就有眼福和我一起欣赏伊尔库茨克的美女了。她们和贝加尔湖一样清纯美丽，几乎个个小蛮腰细得象芭比娃娃，无论轮廓线条还是五官细节，美得惊艳，美得成仙。

伊尔库茨克的美女们有着东西并兼的特点，她们生有西方人的金发碧眼和魔鬼身材，五官却带着几分东方的简洁韵味。

这儿的人不会英语，但这位仙女会一点，开始不肯让我拍，我说她beautiful（美），她听懂了，于是大大方方让我拍。拍完后我觉不好意思就买了个手链，她高兴地帮我戴上。

母女

晚霞

【童话世界】

伊尔库茨克市区犹如童话世界，在历史的130街区可以看到木质结构的房子和18-21世纪的建筑艺术。

伊尔库茨克1661年由第一批开拓者建立，现居民约60万。这座雕塑是伊市的市徽和象征。老虎在十七世纪被称为乌苏里斯克老虎，生活在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老虎及其嘴里的紫貂象征着强盛和财富，也显示出俄罗斯的发展与西伯利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下水道井盖

更多美女

抵达伊尔库茨克的当天傍晚，我因为与北美的时差早早睡去，叔婶俩人则精神十足地逛了夜景。下面是叔拍的东正教堂和婶拍的日落。

随处可见的东正教堂（叔摄）

俄罗斯人90%信东正教

1453年，土耳其君士坦丁堡沦陷，随着千年之久的东罗马帝国即拜占庭帝国被奥斯曼帝国灭亡，其东正教也逐渐被伊斯兰教代替。几年前我去过伊斯坦布尔，对土耳其这段历史比较熟悉，曾有掇文，但我当时没有对东正教在东欧的兴起作进一步的了解。把东正教从衰亡边缘拉回来的，是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他于1472年迎娶了拜占庭末代公主索菲亚，并将东正教奉为国教。之后，莫斯科公国不断扩张与壮大成为俄罗斯帝国，东正教也得以在东欧东山再起并传播到西伯利亚和远东。

将历史的时针快拔四五百年，前苏联解体后，东正教在俄罗斯复苏并渗透到社会各个角落，与国家政权的关系回到“君权神授”，宗教在老百姓眼里高于一切，其根深蒂固的历史背景和特殊地位，我以为是中俄两国社会发展进程的主要差异。

安加拉河日落（婶摄）

离开伊尔库茨克后，我们换乘俄铁一路向西，在广袤无垠的西伯利亚大地上向遥远的莫斯科挺进。人去心留，在后面四天四夜的颠簸中，我想象着自己仍然游走在湖区的天然氧吧里，那里春天沉醉，那里绿草如茵，市容和美女一样靓丽，街道和湖区一样干净。

同时一个不该说出口的问题在脑海里打转：在《尼布楚条约》300多年后的今天，如果当年割让的外贝加尔仍留在中国版图，我们是否还有这么干净的湖水？我们是否仍有如此茂密的森林？据说利斯特维扬卡小镇已有10％的土地已被中国土豪买走，其建筑和居住因缺乏管理加上大批游客带来的污染，在2018年曾引起8万多人签名向政府请愿，要求政府禁止中国人在贝加尔湖地区买地建楼。所以我在写这篇游记时犹豫过：我是否在鼓励更多的游客去贝加尔湖、贡献更多的垃圾与污染？

当然，写或不写，游客有增无减，且行且珍惜吧。

全程华为P20 

后期：Adobe LR

视频：iMovie

再见，贝加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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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梅慈敏，自由摄影师兼撰稿人，《中国国家旅遊杂志》特约作者。出生于中國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1985年赴美留学，1992年开始学习摄影。近年來聚焦世界各地人的传承故事和鸟的湿地故事，因为两者皆在日 渐減少。 2018年3月《鹤之旅》摄影个展由美國休斯敦美术学院院举办（2018 国际摄影双年展分会场）。著有《手工匠人》摄影故事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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