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38）：杨过与欧阳锋并不对等的父子情

泠风思语

文/高英（美篇号27824435）     图/网络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欧阳锋在华山上被黄蓉用计逼疯，可他既没有发疯而死，又没有因逆练九阴真经身亡，算得上武学奇迹——原来一个人练武练到了最高境界，居然可以将错就错地练出更高的功夫，真是令一般人望尘莫及。

当欧阳锋出现在《神雕侠侣》中时，处于如此状态：“近年来他逆练九阴真经，内力大有进境，脑子也已清醒得多，虽然仍是疯疯癫癫，许多旧事却已逐步一一记起，只是自己到底是谁，却始终想不起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欧阳锋与杨过相遇，并结下一段父子情缘。

杨过与欧阳锋能够遇见，皆因赤练仙子李莫愁而起。当时李莫愁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不仅隐居桃花岛的郭靖、黄蓉知道她的大名，而且引起了黄药师的注意，是以能及时现身救走程英。黄蓉曾说过：“早就听说赤练仙子李莫愁武功高强，阴毒无比，不亚于当年的西毒。”因此，西毒欧阳锋对这个善于用毒的新秀有所关注也很正常，所以他会在李莫愁出现过的地方出现，从而救了因误捡李莫愁的冰魄银针而中毒的少年杨过。

与东邪黄药师不讲条件就救人不同，西毒毕竟是西毒，即使神智不清也不会有菩萨心肠，欧阳锋救人可有条件：因喜欢杨过相貌英俊，就要杨过答应给自己做儿子，还必须什么话都要听他的，否则不会施救。杨过因母亲穆念慈去世而成了流浪儿，是个油滑少年，不像郭靖那样端正古板，求生的本能战胜了自尊，便在嘴上喊了欧阳锋“爸爸”，心里却“老大不愿意认他为义父”。

从此杨过与欧阳锋有了义父子名分，结下一段令杨过刻骨铭心的父子情缘。因为杨过已经发了重誓，所以欧阳锋按照江湖规矩信以为真，从此心系杨过，在郭靖和黄蓉带走杨过后，还会一再偷偷于深夜找到杨过教他排毒功夫，终于感动了杨过，后来心甘情愿地拿着欧阳锋当爹。不过，虽然双方都认可和接受这一父子关系，杨过与欧阳锋的心情并不相同。

从小没有父亲的杨过在十一岁丧母后流落嘉兴，“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欧阳锋）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此后，杨过一直把欧阳锋视作想象中的英雄父亲，满怀深情，而杨过的一个性情特质也由此彰显，那就是谁真心待他好，他就跟谁真心亲近，而不在乎什么世俗眼光。

至于西毒欧阳锋，他能真心对待的人并不多，仅就《射雕英雄传》中现身的人而言，除了自己，欧阳锋只对私生子欧阳克是真爱，并且立下了武功只传自家人的规矩，也就是只传欧阳克一人。当欧阳克试图猥亵杨康的未婚妻穆念慈时被杨康撞见，一心想学欧阳锋上乘武功的杨康趁机杀死了欧阳克，后来要不是黄蓉巧妙揭穿了杨康是杀死欧阳克的凶手之真相，欧阳锋就收其为徒了，急着杀人灭口的杨康因偷袭黄蓉误中了沾在黄蓉软猬甲上的欧阳锋的蛇毒而惨死。这段恩怨，就此了结。

没想到多年以后，欧阳锋竟然歪打误撞地主动把杨康之子杨过收为义子并传授武功，不由令人感叹造化弄人——杨康处心积虑想得到而没能得到的东西，在他儿子杨过这里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假如杨过知道过往之事，欧阳锋与欧阳克曾经与自己的亲生父母有过仇怨纠葛，不知该是怎样地震惊，依照他的性情，肯定不会认欧阳锋为父。只是，杨过无从得知这一切，因为了解内情的郭靖和黄蓉都不会对他提及过去。

对于一代武学大师来说，老年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有个得意弟子能把自己的武功传承下去，欧阳锋也不例外。他喜欢杨过和自己的儿子欧阳克一样相貌英俊，且聪明伶俐，因此才非要认他为义子以便传授武功。欧阳锋曾经由衷地对杨过说“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可见杨过大得欧阳锋之心。然而，这并非意味着欧阳锋变得富有情义，他不过是把杨过当作是自己儿子欧阳克的代替品罢了，纯属感情代偿。

可以想象到的是，假如杨过和欧阳锋后来都知道对方是谁以及和自家人的纠葛，就肯定不会再做义父子。对于性情中人杨过来说，可能只是转身离去，再也不想见到欧阳锋，而对于毒辣无比的西毒欧阳锋来说，肯定会恼恨不已，非杀了自己的杀子仇人之子杨过不可。因此，正常情况下的杨过与欧阳锋根本做不成父子师徒，作者才设计了在非正常状态下杨过与欧阳锋的父子情缘，应该是为了说明人人需要亲人间真情的温暖，这一点与人之善恶无关。

当杨过认定欧阳锋这个义父后，就一心向着欧阳锋，为了欧阳锋，他既会撒谎骗郭靖和黄蓉，又会在铁枪庙中为帮助受伤的欧阳锋设陷阱害柯镇恶。为什么杨过如此鲜明地站到了欧阳锋那边？除了他觉得欧阳锋是真心待自己好之外，大概是郭芙与他初遇便不合拍催生了他“厌乌及屋”的心理，附带着对诚心收养他的郭靖也无好感，对明显智胜一筹的黄蓉更是心存疑虑，不肯把他们视作真正的好人。

这时候的少年杨过，还不懂追本溯源，只是偏激地认为只要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欧阳锋对他施救排毒在先，他就认定了欧阳锋是真心善待自己的大好人，而忽略了欧阳锋对他的好还有附加条件，郭靖和黄蓉却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便主动收留了他。只看事物的表面现象，是少年人常有的通病，杨过的表现倒也合情合理。

欧阳锋因要躲在铁枪庙里的大钟下疗伤，不得不与正被郭靖和黄蓉带往桃花岛的杨过暂时分离。伤好之后，欧阳锋曾经到桃花岛去过，一是他弄不懂桃花岛依照五行生克布置的路径，二是他一直对郭靖和黄蓉二人心存顾忌，因而未能得见杨过并带他离开。

后来杨过因受武三通的两个儿子武敦儒、武修文的排挤而总被他们与郭芙一起合伙向大人们告歪状，尤其柯镇恶发现杨过身具蛤蟆功之后大加排斥，性情淳厚的郭靖不得不送杨过去终南山学艺，毕竟，全真教的丘处机是杨康的师父杨过的师祖，可以帮着教养杨过。

不料杨过在全真教遭遇小人赵志敬，受尽屈辱，最终逃了出去，被古墓派的孙婆婆搭救，加入古墓派，成了活死人墓的一员。直到有一天晚上到处寻找义子的欧阳锋在终南山僻静处看见小龙女在月下吁叹，才得以与杨过重逢，义父子两人非常激动，为了指点杨过练功，欧阳锋点了小龙女穴道使其无法动弹，让早就贪恋小龙女美色的全真派道士尹志平乘虚而入，致使小龙女失身，成为终生憾事。

由此可见，与恶人交往必有潜在的风险，这也是杨过与欧阳锋父子关系藤上结出来的恶果。假如换了洪七公、黄药师或一灯大师、周伯通等人，即使要私授杨过功夫，他们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也决不会像欧阳锋这般偷偷去点小龙女的穴道，欧阳锋一向心理阴暗，自是举止阴险。

所幸在北丐洪七公与西毒欧阳锋共赴黄泉之前，杨过在华山上得遇洪七公，对这位大仁大义的真英雄肃然起敬，接受了洪七公英雄之气的熏染，在洪七公与欧阳锋比武的过程中学得了打狗棒法的口诀，无意之间成为洪七公的武功传人——自黄蓉以后，也只有杨过能将打狗棒法发扬光大。

当洪七公与欧阳锋相拥着大笑而逝，杨过亲手把这两位武林宗师埋葬，同时埋葬的还有他和欧阳锋的一段父子情缘。这段父子情缘，带给晚年的欧阳锋某种感情慰藉，带给孤苦的杨过一份尘世温暖。对于欧阳锋来说，他只是爱自己爱儿子爱武功，不过是把杨过当成了欧阳克的替身，而对于杨过来说，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父爱，就是来自于欧阳锋那里。在杨过心中，真情压倒一切，只要真情在，胜过无价宝。

尽管杨过与欧阳锋的父子深情并不对等，尽管这段父子奇缘非常短暂，然而每每读到描写杨过与欧阳锋父子情深的段落，心灵仍不免会被触动，甚至会有些感动。或许，这就是真情感人所自然产生的力量，而能够如此写出真情的力量，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高英写于2019年7月1日，本文原题目《高英聊金庸(38):杨过与欧阳锋的父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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