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天动地唢呐怨

拳拳

        我十九岁“卫校”毕业，医士专业。来到一个卫生院，就院长、会计和我三人。以前在黄河沿听过唢呐曲，太好听了。试着吹一次，好头晕，吹不了。下乡后就和生产队员黄小虎走的近。他小我三岁，是唢呐学徒阶段，有时就请他教我。还有，隔三差五拿来些煎饼之类的东西，克制下我饿死鬼的食慾一样的飢饿感。锁呐是个宝物，很能表达人的情感，明亮、粗犷，善于表现热烈奔放的场面和兴奋、欢快的情趣。如“百鸟朝凤”“一枝花”“抬花轿”“春来到”，黄虎往往“摇头摆尾”眉飞色舞, 我也不亦乐乎。还有，可能是想家啊、想亲人、想伙伴、想曾经很熟悉的环境，那些悲、怨、恨、愁、消沉的曲子，入耳两三声，一应双泪流.

    次年，徐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由教授专家带队来 这里巡回医疗。一待就是一年，所喜儿科姚主任曾是带我生产实习的老师，我的业务水平提高不少，以后医院添员了。

       一天晚上来了个“急性流行性脑膜炎”病儿，昏迷、抽风：情况紧急，医疗队已回去，不过治愈这种病我还是有把握的。谨慎行事，病儿转危为安，治好了，一家人甚是感激。这孩子是黄虎的外甥。

        

        

        

        周围四个公社就港头有初中学校。黄虎姐叫秀娟，是中学语文和音乐教师。姐夫刘伟頎“徐州体校”毕业，在县中学任体育教师，离港头四十里。

        星期天早上，刘老师骑自行车接我去几里外的他父母家，他父亲膝关节风湿痛犯了，动弹不了。

       平时地里活不愁，刘老师还有三个弟弟,都已成年。

        坐车后坐怪累人的，还无聊。嫂子人好，对你也体贴呀！真好福气。我说。那是，那是我老婆嚒。我又说，你岳父一家人都不错。那是。你就吹吧。哎——给你介绍个对象吧——还回城吗一⼀你嫂子的堂妹，人好！有这么夸小姨子的吗？我岔开话题，因为我不想说这个。

        忽然，前面想起唢呐声，尖利声中一群白衣人出现，白幡猎猎，纸钱漫天飞，哭声震天。唢呐声凄楚动人，时而明亮悠长，像一个人在撕心裂肺，捶胸顿足，时而低沉如怨，哽咽为艰，对亡者牵念切切。河水呜咽北去，大雁频频回顾悲鸣南飞；似有无限离愁。我的心在颤抖，终于不能自控流泪了，抽泣了，刘老师宽慰着我。亡者是我出了五服的表嫂，四十五岁，死于产后大出血，生了十五个孩子，忙完地里忙家里，年年不是怀孕就是做月子，整年不出河塘，又躲人又种荒地，哪像人过的日子。表哥小黑个儿，酗酒、吹牛，不干人事。表嫂黄得像个金人，死了，这辈子是为谁活？个人难，国家更难。唢呐声声，不平、悲哀、安抚、惊世，远了，消失了。

        

       黄虎来找我。出大事了！什么事？窑湾古镇大会堂被龙卷风袭击，会堂倒塌，正开会的机关员工二百余人，死伤惨重，师傅要去现场演出，我把你带上，怎么样？

        来到古镇，大会堂已成废墟，地面跪倒一片白衣人，有大人有孩子，哭声震天。有个孩子不到两岁，四处观望，不哭不闹，口齿不清地仿效大人：爸……爸……家……回家吧！离开了废墟，被大人拉着走。旁边有人哭有叹气也有摇头的。我躲在佃江身旁听人家说话，房倒是风大更是有权人拆了承重的粗木造成的。唢呐声起“大送殡”“哭灵”充斥天地间，怀念、追忆、怨恨、悲伤。所有人都感动了。

        

       我去观察室巡视，为时尚早，只有一个老人在输液，咳喘得厉害，跟来的事是哺乳的母子，两个大人看我来笑笑。看看没事我退出。这时，秀娟老师带来四、五张煎饼和几个自家种的柿子，还有一本我要的“汉语语法”书，刚说两句谢话，观察室少妇跑来求助，原来是孩子拉了她一身，给孩子已弄净，请黄老师抱一下，再去后院打理自己。我就和黄老师闲聊。你和刘老师感情真好，我都妒嫉了，真乃琴瑟和鸣，我说。嗬，还文绉绉的，医者父母心，等你不再是个毛头小伙时，一定是个好丈夫，圣人。黄老师向我进攻。不敢当，家啊是世态炎凉的避风湾，多发现对方的优点，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哎！人生苦短。黄老师很是动容的说，你讲的真是至理名言啊。别，别，昨天和佃江走过你门口，听到你在呼唤宝贝，宝贝，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马上争辩：那是喊孩子呢！别！别！孩子叫你母亲抱走了。我知道她扯谎。呷！毛头小子竟瞎说！哪有的事。停了一会儿，好像是下了决心，又好像我是她的发小，说了一段新奇事。

        新建的校舍空地多，校长建议大家暂种些蔬菜。周日大家都来了。伟颀站在人群里，白背心，黑长裤，很阳光。干了一会儿，大家都出了汗，伟頎去洗头，转脸对我笑，用雪白的毛巾擦脸。漆黑的头发，玻璃样的白牙，脸上挂着水珠，看得我心跳，太健康、太阳光、太性感了。呀！想着他平时对我的好，实实地感谢老天给我一个宝贝样的丈夫。想当天晚上两人世界时说了我的肺腑之言，他感动地轻轻哭起来，后来我们互称宝贝儿的。

        日子过得真快，又是周六，尤其路远的师生，归心似箭。校门内甬路上几只喜鹊在蹦跳，伟颀心中有些悸动，很快被眷恋之情淹没。老婆有会意的小鸟依人的眼神，周正体貌，吐气如兰，温馨之至。小宝宝肉嘟嘟的小嘴，揉眼开口叫一声爸爸，想想都要心醉情痴，心里的甘美升上眉梢，笑着出了校门。

        路过漫水桥，很多人围观，走近前，原来一老人撒网逮上一条大鲤鱼。鱼翕动着嘴，金光闪闪，一下子挣脱了，摔在地面上，渔翁扑了几下才得手。老翁笑开了缺牙的嘴，伟頎

兴起，买下了，足够一家人美餐一顿了。路过墨河公社，走在社外沙石路上，迎面来一辆汽车被开得忽南忽北，跳舞地一般。还有三十里路呐，别出事，躲着走。近了，伟颀下来推车慢走，“跳舞”的汽车这时 往这边“跳”。得！汔车刹晚了，沙石的路面沙土翻滚“嚓——嘣”撞上了，自行车前轮瓢偏了，大鲤鱼血乎淋拉的。还好，伟頎虽然倒地，只是擦破了块皮。正想发作，车门一开，司机连连赔罪并推车要进修车铺，一阵争执，伟欣让步，忍着肚子的饥饿，跑步上路。

        姚庄就在河心岛沂河边，从庄里跑出五个孩子，打的男孩十岁，最小的男孩七岁半，余下三个都九岁，包括一对女双胞胎。

        九岁男孩见河边一只小船，认得是自家的，首先下水上船。大叫三爷爷回庄去了，快来看船里有条小鱼，那边河心岛边有鱼篓，去看看逮住了什么没有。下来，下来，咱们开船啰！大孩子劝止不住，孩子们先后上了船，大孩子可能自觉有责任，就跟上来。

        这是只漏水的船，三爷爷去庄里拿修具的——如果他在，一定不让人上无人的船。船到河心岛，水已过脚背，进水速度在加快，大孩知道九岁男孩执拗，就先拉他上岛去，又劝大家不要慌乱，没人听他的，九岁男孩又挣回船上。不怕，没事！我会游泳，能救大家，偏执孩说。你就吹吧，大孩说着只好跟下去。问题严重了，到岸边还有里把远呐！船里水多，孩子们又哭又叫却毫无办法，船要下沉。紧要时刻，岸上来了个大人，在脱衣下水，并呼叫着，安慰着孩子们，先救那个最小，哭闹最厉害的孩子，放下他又回河里。小男孩跑向庄里去叫人。这时同时救俩小女孩，费尽全力才回到岸上，确实很慢了。余下的俩男孩在水中挣扎，船已快速下沉，来人是刘伟 頎老师，他已经虚脱，身上能量耗尽，神志恍惚。这时，又有人来救，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救人心切，技术平平，当拼命救上二男孩时，刘老师等不及了，一个浪头打来，沉入河底，最后还是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县里、公社开了表彰大会。

        一个月过去了黄老师她精神恍惚、骨瘦如柴，在院中呆坐。一天天过去，像个只会呼吸的木头人，怎么办呀？我和黄家人着急地商量着怎么治好她，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凄风阵阵，太阳躲到云中，一条小船载着众人驶向河心岛，秀娟老师，哭出来吧，我盯着她说，伟頎就在眼前，告个别吧！……秀娟长歌当哭，哭声渐高，继而转为嚎啕大哭。多少思念，多少悲伤，多少失落……呜——唢呐声声，少年初长成的弟弟泪流满面，精心吹奏着悲痛的歌，这段情感升华了，水底现出伟頎含情的笑脸，真阳光，黄秀娟凝视水面，慢慢站起，忽然，一跃而下……

        “真的好想你”是支动人的歌，五十年过去了，黄刘老师的爱情故事，被这支后来的歌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了。我想。

黄虎已经带着自己的乐队到处演出，用唢呐演奏着这首歌，而且总是泪流满面，大家也都哭了。英雄和他的爱情故事感动着世人。英雄啊向你致敬！

这三个真实的故事，都有唢呐参于，闻者落泪，感天动地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