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寓言

峰

乡村午后

雀儿乱飞的夏天

油菜花田金灿灿

风犁开青青麦浪

臭臭花已经开败

如今

遍地都是打碗碗花

放心

牛角花会结出牛角

狗娃花会生出狗狗

打麦场一片寂静

围墙豁口处

那群愣娃儿

光着脚丫撒欢儿

田野上最惹眼的精灵

村庄微眯着睡眼

散发着慵懒的温情

婆姨汉子都在炕上打呼噜

遥远的乡村午后残存于记忆

野事

刚出窝的小麻雀

翅膀还没长硬

被愣娃儿追进生产队的豆地里

愣娃捉雀儿越钻越深

这片豆秧秧咋滴诡吊乱颤呢？

哎呀！你这愣娃怎么乱闯啊！

椿子哥扔出一块土坷垃

拨开豆秧找鞋子

桂芝嫂白花花的大腿好刺眼

脚上沾满新鲜的泥土

椿子哥，我没偷队里的豆角

掉过头，像那只小麻雀一样没命的逃

椿子哥拎起一包东西拼命追

桂芝嫂天旋地转生生被吓哭了

豆花瓣儿在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打旋儿

追过二里地愣娃实在跑不动了坐地上

椿子哥，饶过我，我没偷，只是逮雀儿

愣娃儿，跑个逑，这包豆角快拿着

别告诉嘎子妹，她家的彩礼我出不起

桂芝嫂寡妇拉娃不容易，娶她不要钱

椿子哥，是你和桂芝嫂偷豆角

别告诉我妈，队里的豆角我真没偷

那只小麻雀偷偷飞过了头顶

唉！这个夏天真是的……

牛她她和李栓栓（一）

牛她她住在村东头，爹爹是个车把式

李栓栓住在村西头，爹爹是个臭皮匠

牛她她留过一级上初二，在公社走读

李栓栓是村里的文曲星，到县里读高中

村里这茬娃儿中，她她和栓栓算是一对龙凤雏

车把式带着女儿去公社，她她会让栓栓搭顺风车

臭皮匠给儿子做手套，顺带也给她她做个皮领子

她她比栓栓小两岁，她她十七岁时栓栓十九岁

村里不兴读书，女娃不做睁眼瞎就行了

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读个啥子书？

她她读完初中，栓栓高中毕业，算是高学历

皮匠私下里跟车把式碰过头，把娃们的事定下

牛她她和李栓栓（二）

越明年，皮匠家备上四色彩礼来提亲

她她爹二话不说就认下了这门亲事

皮匠和车把式都是村里有头脸的人，说话算数

外人艳羡，这种门当户对的婚事谁不看好

皮匠家准备秋后干房子，翻过年把她她娶回来

车把式打算用她她的聘礼给儿子也讨个媳妇

两家大人各自张罗，她她和栓栓各自上学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娃娃不知晓

她她放学后，村里碎娃们跟在屁股后面喊：

她她夜里睡不着，早上进城找栓栓

拉手手，亲口口，菜花地里打滚滚……

她她又羞有臊，用头巾蒙住脸跑回家

牛她她和李栓栓（三）

周末，她她没有回家，进城找栓栓了

她她第一次进城，下了班车四处打听县一中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钟鼓楼下她她看到了栓栓

栓栓牵着一个城里女娃的手，栓栓恋爱了

她她不甘心，追上栓栓要问个明白

栓栓一脸尴尬，问她她进城做啥？

你爹下了聘礼，我爹收下了，你要娶我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已经有对象了

她她一声不响赶回家，不吃不喝睡了三天

李栓栓蹬了牛她她，村里人看热闹传闲话

车把式和臭皮匠撕破脸，彩礼退了一半

皮匠家折了一笔彩礼，也不枉找个城里媳妇

牛她她和李栓栓（四）

翻过年，牛她她嫁到一个很穷很远的地方

她她的哥哥用她她的聘礼也说下了媳妇

李栓栓带着城里的女娃来村里见过皮匠

她她出嫁那日皮匠家大兴土木开始盖房子

拉手手，亲口口，菜花地里打滚滚……

村里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她她的婆家

春耕最忙的时候，车把式接回奄奄一息的她她

她她安静躺着，身边放着一个敌敌畏空瓶子……

她她头七，皮匠家的新房大梁坠落砸死了皮匠

栓栓城里的媳妇，跟县粮食局长的公子好上了

村里读书读出个陈世美，栓栓没有拿到毕业证

来年春天，她她坟前长出一棵孤零零的苦楝树……

余音袅袅

九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在椿子哥自家的豆地里见到了他们。椿子哥黝黑精瘦，桂芝嫂白白胖胖，两口子又生了个女娃，过着平常的日子。他们俩热情接待了我，想起早些年的事，椿子哥谢我当初没有告密，要不然，真不知道嘎子妹要怎么闹一场。我说自己当时不过十岁，哪里懂那些啊！椿子哥还说，嘎子妹嫁进了城里，现在很洋气。临别时，椿子哥又给我摘了半蛇皮袋子豆角，全是自家地里的。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我见到了古城村的文曲星。李栓栓已经年过花甲，戴一副石头墨镜，佝偻着腰，精神头却好。提起前尘往事，连连摆手，那些都是村里人谝闲传，仿佛要澄清些什么。栓栓老人知道自己负了她她，跟自己有牵绊的两个女人，一个寻了短见，一个跟别人跑了，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这就是命啊！

车把式最后一次赶车时，马惊了，掉进河西水库，尸骨都喂了鱼，算算也有十年。当年的事情早已烟消云散，她她永远停留在十八岁，栓栓老人一直照看着她她坟前的那棵苦楝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牛她她和李栓栓，虽说是个普通的故事，但在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具有典型性。村里的年轻人，或因民间陋习，或因感情问题，不时听到有女子因婆媳关系不睦喝农药，或是殉情。这些事情，在当时资讯落后的乡村，凶猛传播，曾影响过我的童年生活。

文字：峰

绘画：峰

音乐：苏阳《赶牛车车》

2019.6. 峰

 怀念一个村庄

 逃走的村庄

 西坡，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