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的历练——忆我的知青生活

木子童心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原创:李家华</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图片:自拍/网络</span></p> <h1> </h1> <h1> </h1><h1> 五. 清贫相伴苦度日(下)</h1><h1> 被生活的枷锁桎梏着的知青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前行,尽管青春的脊梁背负千钧,但骨子里却透着顽强与坚韌。然而,孤身飘泊终有一怕,怕的是病卧他乡,身陷囹圄。倘如此,饱受重病缠身与孤独抑郁心理双重折磨的生命则显得那样脆弱,甚至脆弱到再加一根稻草就能压倒骆驼的地步。冥冥之中一根足以夺命的稻草竟鬼使神差的飘落到我的身上,这恶梦般的变故我将如何面对?我的生命抗体能否抵御病魔的侵袭?一场生命与病魔的博弈由此拉开序幕……</h1><h1> 时间追朔到下乡的第一年(1969年)。俗话说:万亊开头难。尚未到弱冠之年的知青们由城市到农村,由学生到农民,生活要重新开始,劳动要从头学起,环境要逐步适应,还有诸多意想不到的突发亊件猛不丁的找上门来,让你猝不及防。我在本回忆录的第二章曾对几位男同学住在王大爷家,头一宿便遭遇煤气中毒一亊作过表述。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我栖身的小土炕再没了烟火。东北的三月天远非文人墨客笔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盎然春色,枯黄的草木仍在寒风中摇曳,皑皑白雪下的土地远末复苏。男生宿舍里多年未见火星的小炕和墙围挂满冰霜。入住头一天,经煤火烘烤的炕面、墙面上冰霜化为水,煤火一停寒气由烟囱直抵炕洞,炕上只有一领苇席,睡在上面那叫冰凉棒硬。春暖花开后,不离炕的被褥便成了吸纳水分和潮气的海棉,人在其中仿佛是在做有湿度没热度的另类桑拿,区别在于蒸桑拿是即兴的享受,而我则是日复一日置于“湿魔”股掌之中的煎熬。</h1><p><br></p> <h1>  商业有一句术语叫“透支”,说的是入不付出的经营业态。其实,人体也有透支,超常的工作压力,恶劣的生存环境,一旦超出人的生理极限,且人体所需的生命要素又长期处于亏损状态,这时,潜伏着的疾病因子便乘虚而入疯狂的吞嗤着你亚健康的身体,病倒既在倾刻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点已在我的体内逐渐显现。白天,食不裹腹的躯体超负荷的运转已身心俱疲,夜晚,本想美美睡一觉让疲憊的身心得以缓解,可躺在炕上冰冷潮湿立码与你同眠共枕,无休止的折腾你,又岂能睡得安稳?早晨起来浑身乏力,精神萎靡,长此以往自觉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肠胃,腹中本无食,却又很胀滿,里面的胀气不时的从两头发泄。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打嗝、排气,而是像挤压气囊并伴有空空声响的喷放。在众人面前我下意识的压低分贝以免露怯,无人时那就尽兴呗,直到痛快为止。到后来腹部有痛感,大便松散且带有油样的粘稠物。起初我没太在意,心想,初到农村生活不适应,等习惯了就好了。进入8月末秋意渐浓,队里派我看瓜地,每天值夜班,地头搭一小窝棚算是栖身之地。整夜绕瓜地巡查,虽身着棉大衣,但仍觉得冷叟叟的,肠胃的不适感因冷而逾发强烈。</h1><p><br></p> <h1>  9月1日的傍晚,吃饭时就觉得胃胀腹痛,算了,不吃了,稍事休息准备去瓜地。站起身的那一刻腹部绞痛、噁心,接着是不停的呕吐,直吐得翻肠倒肚,直吐得苦水(胆汁)逆流。我忍不住的喊呀,叫呀,同学们见状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急迫之下房东王大爷的儿子王福兴把一个似小草团般的东西塞进我嘴里,催促我嚼烂了嚥下去。不一会痛感大为减轻。此为何物?事后,王福兴诡异的告诉我:那是大烟哪,这东西对止痛有奇效,但容易上瘾,所以只能吃一次,而且给你的是捣碎的烟梗,不是劲儿大的烟泡,唉,实在是迫不得以啊!闻听此言我默默无语。福兴弟,为了减轻我的病痛你费尽心思,其良苦用心和大善之举天地可鉴!(令人痛惜的是王福兴英年早逝,在此为他祈祷并谢恩了。)</h1><h1> 本以为药到病除了,未曾想过一会儿“痛魔”又卷土重来。人们慌了手脚,赶忙叫来生产队领导,经商量后由李万真大爷联系四队的胶轮拖拉机就近送往平房区新风厂职工医院。因没有挂斗,同学崔孟勋在司机室搂抱着我,孙方泰、孙玉文只能站在拖拉机的后梁和车钩上一同前往。</h1><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前排左三为王福兴,一个充滿活力的子伙子,可惜生命之火过早的熄灭了。)</span></p> <h1>  经一番检查,确诊为我患的是粘连性肠梗阻,需立即安排住院。院方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案,先是让我喝豆油,通过润肠使粘连处分离。可此时的我见吃的就想吐,这豆油又怎嚥的下去?我谢绝了。接着是下胃管排流质减压,让肠子蠕动。院方说,如果保守治疗无效就要实施手术,本医院不具备作急腹症手术的条件,为保险起见最好还是转往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治疗(简称医大二院)。征得我的同意,由该厂医院派救护车直奔医大二院。路漫漫,夜茫茫,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稍纵即逝,但沉疴中的我却感觉时间与距离是那么漫长。昏昏沉沉中救护车戛然而止,医大二院终于到了。这是一所久负盛名的医院,负责为我诊疗的金大夫在国内也颇有名气。金大夫认可新风厂职工医院粘连性肠硬阻的诊断,并依据局部粘连的症状,继续采用保守治疗,(据说肠梗阻越做手术越容易复发。)并再三强调,要密切注视病情发展,万不得以不准服用止痛药,打止痛针,否则,一旦止住痛,粘连部位发生糜烂、坏死不易发现,不仅影响后续的手术治疗,而且还会……后面的潜台词不言自明。这就意味着自金大夫向止痛药(针)说不的那一刻起,痛魔就如同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会在我的腹中肆无忌惮的拳打脚踢、牵肠拽肚却不能有效施策、强力反击。保守治疗,保险且常效的疗法,你让我付出的代价岂不太过沉重?</h1><p><br></p> <h1>  近似疯狂的痛魔无情的骚扰着我的每一根神经,痛苦的呻吟,无望的哀鸣,声嘶力竭的嚎叫,病榻下的我演绎着一幕真实版的炼獄悲情。病重之日,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神志一直处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浑噩状态,直至第五个夜晚我睡着了,睡的很沉,很香甜。一觉醒来,隐约感到腹内在动,并伴有咕噜噜的响声,进而排气了,膨胀如鼓的肚皮癟茄子了,腹中那个挨千刀的痛魔也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气体排放滚犊子了,顿时久违的舒适感遍布全身。大夫查房时告诉我:小伙子,没亊了,再观查几天就可以出院了。闻听大夫的一席话,似有一股难言的滋味袭来:入耳是惊,入喉是苦,入心是甜,入鼻是酸,入眼是辣,品过五味,吾心释然……</h1><h1> 1969年9月10日走出哈医大二院的那一刻我长舒一口气,眼望天空云展云舒,脚踏土地秋风习习,啊,外面的世界好美,活着的感觉真好!回到王大爷家的男生宿舍,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只是在我住院期间男同学被派往松花江北抗洪搶险,女同学相即返津探亲,屋里显得冷清清的,少了往日的欢快气氛,心里空落落的,百无聊奈之下,休息两天后便和孟勋出工到场院打场。活儿不累,但大病初癒,虚弱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更为糟糕的是口粮难以为继。九月份国家的返销粮已停供,生产队自产自分的粮食还在场院脱粒中。我和孟勋处于吃了上顿为下顿发愁,过了今天不知明日吃嘛的窘境。记得在队里干活儿的第五天,收工回来哥俩实在没嘛吃的,见屋里还有些许苞米,扒粒儿磨粉还不够沾磨的,干脆就煮棒粒儿吃,如此一来便犯了大忌。出院时大夫再三叮嘱:饮食上要吃细软的,近期切不可吃带皮、硬壳和粗纤维的食物。要知道棒粒儿外面有一层硬皮,嚥到肚儿里极难消化,果然,那天晚上棒粒效应凸现,我的腹部又是暴胀、剧痛、狂呕,又是无休止的呻吟、哀鸣、嘶叫,又是十逾天的由凤凰涅槃到浴火重生的保守治疗,无一絲修改的复制了半月前肠梗阻的惨痛一幕。问苍天,命运对我为何如此不公?问大地,脚下的路为何如此坎坷?问自己,明天你将何去何从?此刻,似有一种声音不时的呼唤着我:回来吧,莫迟疑,家才是你唯一的归宿。九月末,在崔孟勋和孙方泰的护佑下我回归故里休养生息。</h1><p><br></p> <h1> 2 . 发儿小情深</h1><h1> 有一种挚交叫发小儿,我和崔孟勋、孙方泰自儿时起就是玩伴,上小学同窗就读,上中学同班学习,下乡后同组打拼,从稚气童年,青涩少年到韶华青年,我们携手走过一段最美好的人生旅程。多少年来,我们心相通,情相连,用真挚的友谊诠释着发小儿至纯至善的内涵。古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思亲又何止于佳节!在我患病期间,家人远在千里,身边举目无亲,病痛的折磨、煎熬,内心的孤独、无助,使我的身心几近崩溃。危难之时,孟勋默默的、毫无顾忌的来到我面前,承担起本不属于他的护理责任。两次入院他寸步不离;吃喝拉撒他百般呵护。我疼痛时他愁眉紧锁;我哀叫时他心急如焚。见我病情好转,他滿心的喜悦都写在了脸上,我的所有动态就像是当今网络里的表情包,从孟勋的外在与内心均可一目了然。啊,发小儿孟勋,你就是我的保护神,你用心理疗我难挨的病痛,你用情抚慰我受伤的心灵,你用发小儿特有的爱帮我度过有生以来最大的劫难。而你自己为此付出的辛劳、愁苦乃至委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借此美篇我由衷的道一声:谢谢了,发小儿孟勋,你的恩、你的情将伴随我走过余生。</h1><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是初中时期发小儿崔孟勋(左)、孙方泰(中)和作者在海河渔船闸的拍照,看上去一付少年郎的模样,哈哈……)</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前排就座的崔孟勋(右)和作者与另两位发儿小的初中合影,为给一位即将下乡到甘肃的同学留作纪念。)</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72冬我与孟勋在市里掏粪,结束时与掏粪的社员合影,那身上味道令摄影员咋舌。)</span></p> <h1>  首次发病,方泰送我到哈医大二院后返回屯子,没过两天便赶往江北抗洪抢险。其间,听队里来人说我病癒出院了便忙不迭的要回来看我,但江水暴涨,抗洪抢险指挥部下令封锁江面,严禁船只通行,这下可急坏了方泰。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时幸运之神敲开了通往希望之门。但见一行防汎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朝江边的一条巡逻船走去,经打听此船是巡查水情后开往江南。如此良机岂能错过,方泰一拍脑门,走也!于是,他一头扎进工作人员队伍里,大大咧咧、大摇大摆的上了船,成了!方泰暗自窃喜,可转念一想:要是被船上的人发现了可咋整?嗨,管他呢,发现了我就实话实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还能没点同情心?不管咋地,反正我跟定他们了。你还別说,直到船靠在江南码头竟无人查觉无人问,真是天若助,不可挡啊!上了岸,方泰走街串巷好不容易为我买了两罐炼乳。要知道那年头儿物质匮乏,乳制品奇缺,普通百姓很难买到,他是花高价买下的。带着心怡的礼物,方泰兴冲冲直奔新五屯而去。刚到王大爷家院子就听到阵阵哀叫声传来,这是怎么了?莫非家华?……没错,一路风尘、高兴而来的方泰看到的又是我二次发病的惨相,哥俩泪眼相对,悲凉尽在不言中。造化如此弄人,可悲,可叹!亊已至此,不可躭搁,方泰、孟勋连夜护送我到了那个不想进却又不能不进的地方。第二天早晨带着无奈和牵挂方泰悻悻离去……半个世纪过去了,两罐炼乳的故亊连同那厚重的发小儿情深深的埋在我心底而无法释怀。对了,我在新风厂职工医院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插队在头屯的发儿小刘洪鹏、王中和、张士伟和秦东(已故,为他祈祷)也乘夜色前来探望,那情、那景至今仍历历在目,这正是:松花江水深千尺,不及发小儿待我情。此生有发小儿同行,足矣!</h1><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病癒在家休养,待方泰探亲回来照的合影。咋样,帅不?哈哈,吹着唠呗。)</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下乡时在田间同组知青(从左至右)孙方泰、郑如起、李家华、老农陈方清、崔孟勋、刘廷峰的合影。那时的我们与庄稼共成长。)</span></p> <h1> 3. 两难抉择</h1><h1> 在家调养数月,身体逐渐康复。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团愁絮悄然飘落心头。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是以病为由办理留城,还是重回东北农村?出于对我的疼爱,全家人执意要我留守家中,可这样一来,我将面对的是: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荼,在家待业的老姐已被列入下乡名册,工宣队是你唱罢来我登场轮番到家中动员,大有不拔掉你这颗钉子决不罢休的气势。我若留在津城无疑加重了工宣队动员老姐下乡的筹码。再则,做为返城知青,无数双眼睛在你身上扫描,谁又能保证某一天不被当成猎物再次送往乡下?退一步说,既便有幸留下,找不到工作,端不上饭碗,整日无所亊亊,即颓废了自己,也拖累了全家,这决不是我做人的选项。经反复考量,我把自己的去留定位于那个有过苦痛,有过伤悲,又心存不舍的黑土地、新五屯。我适时的向妈妈述说了自已的想法,老人家沉思良久,不无担心的说:“你回东北身体受得了吗?病再反复了可怎么办?留下来,有累大家一起受,有难大家一起扛,总比你一个人在外遭罪强啊。”妈妈的一席话让我陷入两难境地。是啊,曾经的“一病两入院”留下的阴影仍时时在我心中缠绕,每每想起便油生一种恐惧感。可日子还得天天过,昨天的亊已成为历史,无须纠结,明天的事尚未发生,不可预知,唯有把握好今天方为正道。想到此,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知儿莫过母,妈妈猜透了我的心思,话语中透着忧伤,饱含怜爱:“那边苦啊,你身子骨弱,吃喝住行多注意,别太累,别沾凉,有难处告诉家里,千万别难为自己。唉,孩子大了,由不得娘啦……”说完背转身去,不敢与我直视。我深知,此刻老人家定是柔肠百转,那颗慈母心在颤抖,在流泪……</h1><p><br></p> <h1>  1970年的3月15日适逢下乡一周年纪念日,我和孟勋、方泰等同学踏上归途,重返那个想说爱你不容易的知青屯落,延续未尽的知青岁月,书写未了的知青故事。日月轮回,寒来暑往。随后的五年多时光匆匆掠过,而五年多的艰苦历程又是那样的不堪回首。或许是上苍眷顾,或许是命运使然,亦或是骨子里对希望与美好永不言放弃的执着坚守,因此,我虽饱经风雨、历尽苍桑却安然无恙。那个曾令我痛不欲生的病魔肠梗阻未能阻断我生命前行的脚步,反倒是被深深的囚禁在那个年号为“1969.9”的围城里,哈哈,我与病魔拜拜了。至此以后,大病看不见摸不着,小病嘚瑟一会儿就焉了,原本瘦弱的身体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逆势而长,不惧寒暑,不畏重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这其中的奥妙我不懂,但我领悟到:人的生命底蕴需置于艰苦的环境中历练,虽然常有苦痛相伴,甚至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它所回报给你的是坚强,是忍韌,是自信,是力量。而历练后的生命底蕴会完善你无私无畏的人格,塑造你不屈不挠的精神,会使你受用终生。</h1><h1>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坚信古人所言,并以此与大家共勉。</h1><h1> </h1><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