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年生死恋，沈园痴梦几时休？ （柴夫宋词故事）

牛嵴柴夫

                七律。沈园

       木莲桥下伤心水，犹记尘缘与梦同。

       残壁词痕千古在，惊鸿照影霎时空。

       断云宫柳悲唐婉，烟雨池亭忆放翁。

       错莫沈园嗟往事，萧萧一夜落愁风。

      六十六年生死恋，沈园痴梦几时休？ 

               （柴夫宋词故事）

    位于绍兴市木莲桥附近的沈园，又名“沈氏园”，原是南宋时一位沈姓富商的私家花园，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这个沈姓富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园子会因同乡诗人陆游和前妻唐婉在园内的邂逅，而成为一代名园。真是“水墨诗文终不巧，江山名胜藉人芳。”

    陆唐的爱情故事，流传了几百年，早已是妇孺皆知，俩人的《钗头凤》词更是感动了无数的痴男怨女。

                七绝。 沈园

       孽海前缘幻海忧，沈园痴梦几时休？

        山盟何必烦书简，池上春波日夜流。

    公元1125年十月十七日，陆游的母亲唐氏随夫陆宰入京述职时，在过淮河的船上生下了第三子，取名陆游。

    陆家是典型的名门望族、江南藏书世家。陆家的藏书多到什么程度呢？嘿嘿，足以吓你一跳。连皇帝都要跟他家借书——宋高宗绍兴十三年（公元1143年），时陆游十九岁。这年，朝廷为建秘书省，向陆家借钞藏书一万三千余卷。

    陆游的高祖陆轸是大中祥符年间进士，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所著《春秋后传》、《尔雅新义》等是陆氏家学的重要典籍。父亲陆宰，通诗文、有节操，北宋末年出仕，曾任京西路转运副使。

     公元1144年，陆游二十岁。二十岁，正是人生的最美好年华。对陆游来说，亦是精彩的一年。他不但写下了传世经典之作《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一年，他还娶了才女唐婉为妻。

   史上讹传唐婉为陆游的表妹。实际上，唐婉乃山阴本地人，父亲唐闳。而陆游的毌亲唐氏，是江陵唐介的孙女。唐介乃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北宋名臣，据《唐质肃公介墓志铭》，唐介有孙男六人，取名皆从“心”字，陆游的舅父辈中并无唐闳其人，也就是说陆母唐氏并没有这么一个亲兄弟，因此根本就没有姑侄女作儿媳之事。只是因为陆母和唐婉皆姓唐，后人附会猜测而已。

   婚后，仅仅过了一年多的甜蜜幸福时光，陆唐的婚姻便遇到了困难。原因说来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由于陆游和唐婉的感情太好了，竟引来陆家父母的不悦。试想，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子结婚后能和儿媳幸幸福福的生活呢？难道陆家长辈如此的不堪，妒忌小俩口的美满？原来是二亲担心小夫妻太过恩爱，从而影响了陆游的学业和功名，因而狠心要儿子休妻。按南宋另一大词家刘克庄的说法“二亲督教甚严，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 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女子无才便是德，唐婉才华出众，亦是造成婚姻不幸的原因之一。陆游后来为孙姓女子写墓志时就曾说，才藻非女子事也。

   世传另一主要的原因是唐婉不能生育，陆母担忧陆家无后。可陆游和唐婉结婚才一年多，便引来陆母的不满。这么短的时间，陆母如何就能够断定唐婉不能生育？且陆游大哥的儿子此时都已十几岁了，唐氏夫人也不可能担心陆家无后。故此说亦不靠谱。

    由于无力反抗，陆游只好悄悄的在外面另筑别院安置唐婉，一有机会就前去与唐婉相聚。这种偷偷摸摸的感情生活差不多又维持了一年多，不知怎么两人私会之事，竟被陆母所察觉。于是，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切断了陆、唐之间的联系。这段真挚的感情，坎坎坷坷的持续了三年，终以悲剧收场，劳燕分飞。这一年，陆游二十三岁，陆父于此年病逝。

    王氏过门后，第二年便生了长子，陆家喜气洋洋；而接回唐婉的唐家却愤愤不平，觉得不把女儿嫁出去，面子将会丢尽。于是将女儿嫁给了当时也颇有名气的一个文人赵士程，赵家是皇室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本人又是唐家的世交朋友，亦是陆游的文友，对陆游也比较钦佩，很是同情唐婉，想尽力令她幸福。因此，对唐婉很好。

     至此，陆唐二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生活和人生目标。若不是沈园的这个邂逅，两人的生命孰迹或许就是两条平行线，再也无相交之处。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三年。这是1151年的春天，恰逢私家花园“沈园”开放，二十七岁的陆游到园中赏春。世间的事便是如此的凑巧，唐婉与赵士程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来到园内游玩。于是，小桥边、花径上，三人迎面相逢。这是一个既令人惊讶，又令人尴尬的时刻。三人互致问候并简单的寒暄几句后便各自走开了。

   看到陆游黯然离去的身影，唐婉在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后，差下人给陆游送去了一份酒菜。陆游触景伤情、百感交集，怅然在墙上奋笔题下了《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又过了一年的春天，当唐婉再次到沈园踏青时，看到了陆游题在墙上的《钗头凤》，压抑在心底的悲凄愁苦一下就迸发出来，哀伤不已。赵士程的爱终究抵不过绵绵之思、悠悠之恨，在这年的秋天于抑郁中撒手尘寰。

    世传唐婉的《钗头凤》和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雨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瞒，瞒，瞒！”，便是临死前所填。而观陆游在此后五十多年的诗词文章中，只提到自己在沈园题壁，却只字未提唐婉的和词；在南宋其他学者词人的相关作品中也从未见唐词身影。

     陆游的爱情悲剧逸事，最早来源于宋人三家笔记，即陈鹄的《耆旧续闻》、刘克庄的《后村诗话续集》 以及周密的《齐东野语》。陈鹄是与陆游同时代，比陆稍晚的人。最早提及此事，录《钗头凤·红酥手》一词，并点明“淳熙间（1174—1189 年） 其壁犹存”。

     稍后的刘克庄也提及陆游早年婚变，但只录《沈园》二绝句。到宋末元初，周密对沈园相会之事，记叙详备具体，近似小说。而实际上，一直到清代，才开始出现唐氏答词，故唐婉的和词很有可能是后人的伪托之作。

    唐婉衔愁而殁，陆游对她的思念只能深深埋入心底。随后将精力集中在科考和仕途上。由于秦桧的原因，本来初试第一名的陆游却落选于复试。直到秦桧死后三年，三十四岁才初入仕途，任福州宁德县主簿。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巴蜀赣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且已儿孙满堂的他却依然无法排遣心中对唐婉的眷恋。

   六十三岁时，有人送给他用菊花缝制的枕囊。睹物伤怀，陆游忆起二十岁时与唐婉新婚燕尔，两人曾采集菊花晒干作为枕芯，缝制了一对“菊枕”。为此陆游还专门写了一首“菊枕诗”，作为他们夫妻新婚定情之作。这在他的《剑南诗稿》中有记录：“余年二十时，尚作菊枕诗。采菊缝枕囊，余香满室生。”此时又见菊枕，往事涌上心头，不禁百感交集，写下两首哀怨的“菊枕诗”，题曰：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诗云：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公元1190年，六十六岁的陆游升为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 ，再次进言光宗广开言路、慎独多思 ，并劝告光宗带头节俭，以尚风化。 由于陆游“喜论恢复”，谏议大夫何澹弹劾陆游之议“不合时宜”，主和派也群起攻之，朝廷最终以“嘲咏风月”为名将其削职罢官。陆游再次黯然离开京师，退隐山阴故居长达十二年，过着简朴、宁静的农村生活。但对年少时的情感生活总也无法忘怀。

   回到故居的第二年秋天，六十七岁重游沈园，陆游看到当年题写《钗头凤》的半面破壁，往事如昨，不胜感慨。提笔记下：“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留诗感怀：“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旧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转眼又是一年春到，正是唐婉逝世四十年，陆游控制不住自己，又旧地重游。实际上是“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复写下《沈园》二绝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到了晚年，陆游更是每年春上必往沈园凭吊唐婉，每次都或诗或词必有寄情，后来干脆就搬到沈园附近长住。

   七十七岁时，陆游做梦游沈园，醒来后，感慨系之，在《梦游沈家园》中悲叹：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池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七十八岁高龄，陆游被罢官十二年后，又被朝廷诏入京，担任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一职，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并免去上朝请安之礼，不久陆游兼任秘书监。编修国史其间，韩侂胄主张北伐，陆游极力赞同，给予种种合作。一年后，陆游正式退休。

   八十二岁时，陆游对唐琬仍是念念难忘，又写下：“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八十三岁，陆游封渭南伯。食邑增至800户。这年他写下了《夜闻姑恶》诗：“学道当于万事轻，可怜力浅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风雨溪头姑恶声。”可能暗示其母逼他休妻之事。

    公元1209年春，辞世前一年，不顾年迈体弱，八十五岁的陆游最后一次再游沈园。作《春游》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这年秋天忧愤成疾，入冬病笃、卧床不起，1210年1月26日，陆游在山阴的病榻上与世长辞。 临终之际，留下绝笔诗《示儿》作为遗嘱：“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五言 沈园思放翁

            一生痴绝处，遗恨沈园春。

            风雨梧桐夜，凄凄忆故人。

            菊囊藏岁月，花落逐香尘。

            残璧勾沉往，哀伤驱旧轮。

            泫然悲逝水，梦泣影嶙峋。

            终是稽山土，谁言幻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