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司马瘦骨

写于2006年 拉萨东郊

只有夜，灵魂才可以收回聚拢。坐在窗台上，聆听造物主送给你的风声雨声，才可以忘掉那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失败，忘掉那只因入世的躯体所需求的占有欲，虚荣心。人，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一个有着内省的精神境界的人。感谢上苍，居然将时光分为白天黑夜，白天入世熙来攘往，皆为名利，夜晚出世是思想者，哲人，情爱的世界

拉萨很少下雨的，今天真是意外从早一直下到晚，下的太过让人有些愁肠百结。就雨本身并不成其为好坏，但因有人云：“潇潇风雨潇潇寒，斜风细雨不须归。”使得这雨竟生出这许多文化蕴涵来，历史在风雨中便沧桑了，人生在风雨中便丰富了。一段历史总是伴随无数的冤魂最终划上句号的，是以中国人生来就背负了太多的苦难和沧桑，于是对丰厚意境的风、雨有着极其特殊敏锐的感触，如果达观的人他会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但这也是充分领略了政治风雨后的一种自我放逐，一种诗化了的无可奈何。也好，因失意而彻悟的人绝不汲汲于名利，而是‘请息交以绝游’，流连于大自然的风雨中‘乐琴书以消忧’。这才是人生境界之美，逸气精神的美，世俗的争斗有着非精神的原始欲求，是人的他我性。而人的本我性正是思想者的终极回归，

今夜的雨连绵不绝，却也柔和酥润，若狂风暴雨那暴戾的性情会让人心境大起大落，偏生它不徐不急、若即若离的揪住心，让人字不成句，句不成篇，

人同此心。想来一千年前有个人也象我一样懒慵无聊地躺在躺椅里，双脚放在桌子上。

他的居住环境似乎比我好一些，窗外竟有一碧幽潭。时值深秋，这雨也是下个不停，一池秋水浮萍点点，被绵绵秋雨拂的零零星星，或聚或散。“神女生涯已无梦”，令狐楚鄙夷之态历历在目，他倦怠的累了，耷拉着头肩靠柱子，他太穷没有丝竹可悦耳，但恰是什么也没有，身心更能溶于这蜀山的夜雨中 。

似烟似雾的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在想些什么呢？玉阳山那个小道姑吗？她在哪里呢，对了，那是她的初恋，按道理他们是不能相恋的，但心有灵犀，两颗灵魂相碰哪怕在黑暗的地狱、荒凉的荒漠也会彼此眷恋，难以分离。然而传统道德是不容许的，终于有一天修道的公主发现了，于是他们被生生地分离了，在刘道士的说情下，他被逐出道门，小道姑不知道发配到了那里。

为此黯然神伤的他写了很多诗以遣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是啊，小小的她发配到那里去了呢，她也在孤寂荒寒的地方写诗怀念他吗。虽然两情相悦。然而世俗道德的风雨就像看不见的墙可以生生隔开两颗炙热的心。

　　

夜深了一池秋水跳波相溅，风雨总是那样无情，才华横溢却因娶了王茂元的女儿而饱受牛李两党之争的他一生流离多艰。此时他铺开纸笔写了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此诗不管写与谁（我更倾向是写给他的妻子）为何在失意的时候老是有‘雨’是不是风雨是人生坎坷起伏的隐喻，因为自然界风雨能引起某种情绪，勾起人生不如意的忧愤，而剪烛西窗，隔窗谈雨，自是有远离风雨远离政治漩涡的心理慰藉。造化弄人呐！内心的憧憬总是与严酷的现实铺排在一起，世间或许是这样：浪漫与残酷并存、美好与丑恶相伴。任何的美好浪漫不是在严酷中得来，便是以惨痛结果而告终。

这就是李商隐。他政治失意，唯有的精神支柱、相濡以沫爱人也远在北方长安。所以这诗里深深浸透着因热切期望而生发的伤感惆怅情绪，政治风雨的变幻不定，命运多桀决定了他缠绵悱恻内向敏感的性格，不巧的是陪他度过人生13年的妻子又英年早逝。失意的他中年丧妻，其精神上蒙受的创伤可想而知。后来他又回到长安，再一次见到当年玉阳观中那位小道姑。只是世事变幻无语休，他已万念俱灰，曾经的感情只能存留在心中。几年后真诚内敛、热烈而抑郁的他也寂寞地去世了，只余沁阳城外一碑独立。。

听雨至此心里不由慨叹，会当凌绝顶的恢宏如今只余僧敲月下门的苦吟。而李商隐文学上直击心灵，朦胧意象、象征暗示的幽微情绪，人格上的积极入世，应算是夕阳中唐王朝的一道霞光。可是政治就这样无情，一小撮人为了一己之私、小集团的利益可以将之蹂躏掐灭、弃如草履。我们的民族是多灾多难的，我们的文明也是步履艰辛，文化人更是命运多桀，过去是，近现代历史不也如此么。细思量来，作为真正的文化人，总是强调独立的人格和尊严，有着清醒的独立思考和批判意识。但作为儒家的伦理道德学说，“人”是有从属关系的。是社会秩序链条中之一链。就如艺术、音乐、诗歌在儒家眼里它毫无本体意义，只是道德教化的工具而已。所谓道德教化的话语权是掌握在既得利益和维护利益的少数人手里的。那么文化人自觉背负的社会责任感，和反省、批判意识自然跟这部分人格格不入。当然文化及文化人也就逃脱不了坎坷的命运了。

雨还是很

夜深了雨越下越大，我院里的苦蒿草经不住肆掠的狂风一片狼藉。

06年。于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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