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列传

芝兰

    李晓峰，是我们这次新疆游的包车师傅。当我们依惯例叫他“师傅”时，他明显表示出对这一称呼的不喜。有次他忍不住提议，你们就叫我小李或者晓峰吧！叫小李，显得我们太老；叫晓峰，又显得太亲热，他的反对无效，只好接受了。

看得出李师傅是个有些“文化底蕴”的人，他自嘲自己的家族是“一代不如一代”，爷爷是北师大毕业的，父亲也是大学毕业，当年因为一个叔叔在湖北，所以在他高三那年，特意送他去湖北读书，再来新疆高考，可是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折腾，他最后只考取乌鲁木齐职业大学，女儿也只读了个“烂三本”（他的原话）。不过我估计他看的书不少，他和我谈论新疆的局势，深浅有度，分寸把握得很好。有次路过荒漠湿地，我问他这样的湿地人会不会陷下去“灭顶”，像前苏联一部电影里的红军女战士那样，我当时想不起来这个作品的名字，在拼命描述，谁知他轻飘飘地说，《这里黎明静悄悄》，令我侧目。

还有一次，在罗布人村寨，同伴们去坐马车了，我怕晒，和他坐在游客中心闲聊，他问我是学什么的，我说古代文学，确切地说是先秦文学，我正觉得“先秦”有点不如唐诗宋词那么来得普及通俗，想进一步解释时，他立马说，“那不是要经常讲《离骚》啦？”我竟一时无语，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连忙去买了两块伊利冰淇淋请他一起吃，他坚拒。害得我一下子吃了太多冷东西第二天闹肚子。姐姐们看到这里恐怕要笑了，一直到写这篇小文章之前，我都没有好意思说出来我肚子疼的真因。

师傅挺幽默，他生得黑黑胖胖，却用了一个超级秀气的化妆包，我乍一见惊呼：“师傅的化妆包比我的还漂亮哦”，他羞赧地笑，露出一嘴分得很开的牙齿，脸涨得黑里透红。有次他给我们拍照，取笑我们：“要不是这‘五彩滩’几个字，我还以为几头牛要出栏了呢”，我们大笑，于是留下了这张照片。

师傅告诉我们，你们在新疆问路，要从别人的口气里揣摩路的远近，于是他模仿阿凡提的腔调说，“在那（nai）∽∽∽里”，∽字拖得越长，距离就越远。“马上马上”，表示还早着呢，“还有一刻钟”，那起码得等半个小时……新疆太大，加油站服务区极少，我们又能吃能喝，经常有内急的事件发生，问师傅：“啥时候有厕所啊”，答曰：“马上马上”，完蛋了，生无可恋啊。

师傅体型肥胖，但他不像一般的胖子那样吃得很多，我们几乎见不到他吃东西，每到一处，他就四处找“拌面”吃，说是“耐饥”，我们几个女的，打着补充能量的旗号，每天各种胡吃海塞，人家游新疆是一天两顿，我们是江苏的饭点（早8中12晚18）吃，到了新疆的饭点（早10中14晚21），我们还吃。有次师傅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们一点不像江南的女子”，“啊！从哪里看出来？”“吃！你们太能吃了！”

师傅年轻时当过兵，颇有见识，他能识别吴语、粤语、山东话，且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我们在车子里叽叽喳喳说东道西，原以为他都听不懂呢，有次他突然说：“我看你们不是从江苏来的”，“那从哪里来的？”“特克斯”。我们都懵了，原来特克斯是新疆伊犁下面的一个县城，又叫“八卦城”，“你们这帮女人啊，太八卦啦”！

      这次旅行，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因为扛大包的职责全被师傅承包了，他每次都亲自动手把我们的箱子拎来拎去码得整整齐齐，有时候还变换造型，仿佛从中能找到乐趣。

      师傅和我一样，属猴的，这个年纪干这行，显然有点吃力了，我们经常看到他一脸倦色神情疲惫，可是只要我们提出什么要求，他从来都竭尽所能不打折扣。昨天中午在乌鲁木齐机场拍照、话别，晚上9点到扬州，我们四处报平安，10点多刚踏进家门，就收到师傅的问候短信：“平安到扬州了吗？”我不知道姐姐们是否有人想起来和师傅报个平安，是否意识到万里之外还有个师傅惦记着我们这帮“游客”，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些愧疚。

     李师傅，也是我们这次新疆游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