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对外交通线（上）

沈建林

时隔9年，再一次来到腾冲国殇墓园。这里新建了滇西抗战纪念馆（图1），展示了中国远征军在中缅印战场“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征程中，胸怀保家卫国的疆场壮志，历经艰难曲折付出极大牺牲最终取得胜利的过程。参观之后心怀敬意，同时也感受到交通运输线在战争中的重要性以及云南人民在抗战时期做出的巨大贡献。

图1 滇西抗战纪念馆正门

一、滇缅公路

1937年7月7日，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当月占领北平和天津，9月占领保定，10月占领归绥（今呼和浩特），11月占领安阳、太原、上海、苏州等城市，12月13日攻陷中国首都南京，屠杀30万军民血染长江。随后又相继占领了杭州、济南、青岛等地。台儿庄之战后，日军于1938年5月占领厦门和徐州，6月初占领开封。蒋介石下令炸开黄河花园口大堤，用黄河之水阻止日军向郑州方向进攻。然而此举使河南、安徽、江苏三省近百万人丧生，480余万人倾家荡产，1900余万亩耕地被淹没。

国土大面积沦丧（图2），亡国危机就在眼前，正如《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所写：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抗战宣言，表达了抗日救国的决心：“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图2 日军历年侵占中国领土略图

毛泽东于1938年5月写出著名的《论持久战》，通过分析中日两国各自具备的优势和劣势，指出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中国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抗战爆发时中国的工业基础本身就非常薄弱，具有一定工业能力的大城市又陆续被日军占领。因此仅凭中国自己的力量不可能生产出持久性的抗战所需的各种武器装备和军需物资。要坚持抗战到底，就需要寻求外国的支援与合作，并通过国际交通线将抗战所需的物资运回国内。

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对此具有清醒的认识和大局观念。1937年8月龙云赴南京出席最高国防会议，向蒋介石建议立刻修建滇缅公路，为最坏的局面预做准备。蒋介石当即表示同意，指示交通部门和云南省协同建设。

中国西南的云贵高原山高谷深，地形崎岖，历来交通不便。尽管茶马古道在这里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现代铁路和公路却是20世纪才出现的。

1924年6月，昆明至碧鸡关15千米长的公路开工建设，1926年10月举行通车典礼。为此分别向美国和法国购买了一辆货车和两辆轿车。这是昆明第一次出现公路和汽车。之后以此为基础，将公路向东、南、西三个方向延伸。向南的公路1933年通车至玉溪。向西的公路于1935年12月通车至下关（今大理市）。向东的公路于1937年初与贵州的公路连通，由此使南京至昆明的公路得以全线开通。

1937年12月滇缅公路开工建设，全线每天出工人数达15万至20万人。在缺少筑路机械的情况下（图3），克服了万般艰难险阻，翻越无数山岭，跨过漾濞江、澜沧江和怒江，最终于1938年8月31日实现全线通车。期间筑路民工和工程技术人员死亡约3000人，伤残1万多人。是云南人民用鲜血筑就了滇缅公路这条抗战生命线！

图3 腾冲国殇墓园中人拉石碾子修筑滇缅公路的雕塑

滇缅公路从昆明经下关、保山、龙陵等地，由畹町出境至缅甸的腊戍，此地经曼德勒至仰光有铁路相通。滇缅公路全长1146千米，其中云南境内的路段长959千米，从昆明至下关411千米是已有公路，从下关至畹町548千米为新建公路。缅甸境内从畹町至腊戍公路长187千米，需要新建畹町至木姐18千米路段，由英国负责修筑（当时缅甸属于英国殖民地）。

1938年10月21日和27日，日军分别攻占广州和武汉，切断了从香港九龙经广州至武汉的粤汉铁路通道。这时中国对外交通线仅剩从兰州经新疆至苏联阿拉木图的西北通道、从昆明至越南海防港的滇越铁路通道、从南宁经镇南关（今友谊关）至越南的桂越公路通道。滇缅公路恰在此时通车运行，立即成为最重要的“抗战输血管”。

滇缅公路的开通，需要大批司机及车辆维修人员。东南亚华侨领袖陈嘉庚得知后，发出“南侨总会第六号公告”，号召华侨中的年轻司机和技工回国参加抗战，共有3000多人分9批回国。他们被称为“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其中有1000多人为国捐躯。1985年，云南省政府在昆明西山修建一座“南侨机工抗日纪念碑”，以纪念那些为祖国抗战服务的华侨赤子。在滇缅公路中国段的终点畹町，也建有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碑。

从1939年初至1941年底，通过滇缅公路开回国内的汽车有15000多辆，从仰光港经铁路运至腊戍再经滇缅公路运入国内的各种物资达22万多吨。经滇缅公路出口物资约2万吨，主要有钨砂9000吨、锡4250吨、桐油6600吨及少量猪鬃和锑块等。

日军1942年3月8日占领仰光（图4），经由缅甸输入抗战物资的运输通道被切断。

图4 抗战物资从仰光经铁路运至腊戍再经滇缅公路运回国内示意图

二、西北通道

1937年8月21日，中苏两国政府的代表在南京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及苏联援助中国抗战的秘密协议。之后苏联先后3次贷款给中国，总额2.5亿美元，用于购买苏联的轰炸机、歼击机、武器弹药等军需物资，中国则以钨、锑、铅、锡、汞等矿产及生丝、猪鬃、茶叶、羊毛、皮货、桐油等农牧产品偿还。

苏联援华的首批物资由两艘货轮装运，从黑海塞瓦斯托波尔港起航于1938年元旦到达越南海防港（当时越南属于法属印度支那的一部分）。法国政府此前已在日本的压力下宣布禁止军火经越南运至中国。苏联货轮在卸货过程中被日本间谍发现，日本政府立即提出抗议。法属印度支那当局屈从日本的要求，禁止这批武器弹药运输。但包括82辆坦克在内的2000吨军火物资已装上火车经滇越铁路运向昆明。经多次交涉，法方在1月底同意以表面扣留、暗中放行的方式，准许中国用小船将其余军火从越南海防运至广西边境的东兴。

1938年11月，苏联6000吨军火由英国货轮从黑海敖德萨港运至缅甸仰光港，成为首批通过滇缅公路运回国内的军用物资。除此之外，苏联绝大部分援华物资都是经新疆霍尔果斯口岸、迪化（今乌鲁木齐）、哈密等地运至兰州。这一通道总长3251千米，其中新疆境内1867千米，甘肃境内1394千米（图5）。

图5 苏联援华物资从霍尔果斯口岸运至兰州路线图

非常巧合的是，新疆地方政府于1937年7月1日修通了从伊宁经迪化至哈密的公路。《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签订后，又迅速将公路向西修建至霍尔果斯口岸与苏联公路相接，向东修建至星星峡与甘肃公路相接。甘肃省也修建了新的公路并对原有的公路进行了改扩建，使之适应苏联援华物资运输的要求。1937年12月，苏联第一支车队120辆汽车满载援华军火从霍尔果斯口岸入境，浩浩荡荡经过迪化、哈密等地驶往兰州。

同时开通的还有航空运输线。根据当时飞机的加油量和航程，新疆新建了伊宁、乌苏、奇台、哈密等机场以及与之配套的相关设施，甘肃省也在安西（今瓜州）、酒泉、张掖、武威等地建有机场。1937年11月上旬，苏联首批援华的13架军用飞机从阿拉木图抵达哈密机场，然后飞赴兰州交给中方。1938年底，飞机部件由汽车从苏联运至哈密组装后再飞向兰州。苏联还在伊宁、兰州等地协助中方培训飞行员。中国也派出飞行员前往苏联接受培训。

1937年4月底，由李卓然、李先念、程世才等率领的红军西路军残部420人到达新疆与甘肃交界处的星星峡，5月初由陈云、滕代远率汽车队接应到迪化。当年12月滕代远、李卓然、李先念、程世才等乘坐苏联飞机到兰州，再转乘汽车回到延安。1938年3月至1942年4月，在迪化的西路军25人与延安派来的18人进入新疆边防督办公署航空队，在苏联教官和中方教官的指导下学习飞机驾驶和维护技术。但毕业不久即被新疆军阀盛世才投入监狱关押近4年。这些学员中有31人历经磨难最终于1946年7月从迪化回到延安，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创建初期的一支重要力量，有14人成长为空军将领。1949年11月11日中国空军成立后，在沈阳、北京、长春、济南等地建立了6所航校，其中有4所学校的校长出自这批学员。

1938年春，中苏商定将援华物资交接点设在哈密。装载军火的汽车由苏方司机开到哈密，然后由中方司机接手继续前行，因此兰州经常出现来自新疆的司机身影。当年夏季的一个夜晚，王洛宾所在的西北抗战剧团与运送苏联援华物资的司机举行联欢会。一位年轻的维吾尔族司机登台演唱了一首新疆民歌。王洛宾从中听到了一种不同凡响的天籁之声，他当场记下了旋律。演出结束后找到那位司机，诚恳地请他再唱一遍。在搞懂了歌词大意的基础上，王洛宾当晚创作出《马车夫之歌》，第二天即登台演唱。后来王洛宾又对歌词进行了修改，将歌名定为《达坂城的姑娘》。这首歌很快成为兰州的流行歌曲并传唱到战时首都重庆，随后传到昆明，又沿滇缅公路传到东南亚，最后传遍全世界，一直传唱到今天。

除了支援军需物资外，从1937年11月至1940年5月，苏联先后派出3665人参加中国对日作战，其中包括1091名飞行员和2000多名机械师等航空辅助人员。苏联飞行员共击毁日军飞机539架，先后有236人牺牲。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CCTV- 10）探索发现栏目于2016年12月播出的纪录片《抗战中的红色之鹰》，反映了这一史实。

苏联为了避免遭受德国和日本两面夹击的风险，1941年4月13日在莫斯科与日本签订《苏日中立条约》。双方还发表声明：苏联保证尊重满洲国的领土完整和不可侵犯，日本保证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领土完整和不可侵犯。这是用中国的领土做交易，严重侵犯了中国主权，损害了中国的核心利益。4月15日中国外交部长王宠惠奉命向苏联提出抗议，中苏关系由此急剧降温。6月22日，苏联遭受德国进攻，对华援助断绝。

2019年1月底，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CCTV-9）播出的纪录片《西北孔道》，提供了1937年9月至1941年6月苏联援华物资的数量：飞机1235架、坦克82辆、牵引车602辆、汽车1516辆、大炮1140门、轻重机枪9720挺、步枪5万支、子弹1.8亿发、炸弹31600颗、炮弹200万发以及大批的油料等。除了第一批海运的坦克和大炮等物资之外，其余都是通过贯穿中国新疆和甘肃的西北通道运至兰州，再转运至抗战前线。这些宝贵的军用物资在抗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滇越铁路和桂越公路

1903年中法签订《滇越铁路章程》，法国人开始修建滇越铁路云南段，1910年4月1日竣工通车。滇越铁路北起昆明，终点为越南海防市，全长859公里，其中云南段465千米，越南段394千米。

1932年10月，从广西南宁经龙州至镇南关274千米公路全线贯通并与越南境内的公路相接。这就是抗战时期著名的桂越公路。

国际援华物资经海路运至越南海防港后，一部分经滇越铁路运至昆明，另一部分经铁路运至越南边境的同登，再用汽车经桂越公路运回国内。

1937年8月24日，日本宣布封锁北起山海关、南至汕头的中国海岸，阻止一切战略物资进入中国。法国政府屈从于日本的压力不允许中国通过越南运输军火。因此除了一批苏联援华军火外，经滇越铁路和桂越公路运入国内的主要是汽油、五金材料、机器、车辆等。中国的锡、钨、锑、桐油、生丝、猪鬃、绸缎等产品也通过海防港销往美国、欧洲、东南亚等地，获得的外汇对支撑中国政府的财政起了一定的作用。从1937年9月至1940年6月，经滇越铁路、桂越公路运入国内的物资总计40多万吨。

1939年2月，日军占领海南岛并封锁北部湾海域，桂越公路受到严重威胁。为保障海外援华物资的运输，广西省政府紧急动员抢修了长约490千米的河岳公路。这条公路北起广西南丹县与贵州交界处的车河，向南经东兰县、巴马县、田阳县（田州）、田东县（平马）、德保县至靖西县岳圩（岳墟）镇。1940年1月，广西筑路工人跨过中越边境，修通了从岳圩镇至越南重庆府之间21千米的公路。河岳公路因此可通达越南河内等地，也被称为新桂越公路。

日军1939年11月15日在钦州湾沿岸登陆，17日攻占钦州和防城，24日攻占南宁，桂越公路运输线被切断。相关部门迅速将存放在边境城镇凭祥、龙州、明江等地的物资紧急运返越南，囤积于越南边境的同登、纳岑（那岑）等城镇。日军12月17日从南宁沿桂越公路向南进攻，于21日占领龙州、凭祥和镇南关。沿途未及转运的物资落入日军之手或被焚毁。3天后这批日军撤回南宁前往昆仑关战场。

1940年2月河岳公路全线贯通后，即开始抢运囤积于越南边境纳岑（图6）等地的物资。从纳岑经重庆府至广西境内的岳圩，公路长约220千米，投入运输的汽车有220辆，每月运量约为3600吨。

图6 滇越铁路、桂越公路、河岳公路走向示意图

1940年6月20日，法属印度支那当局宣布停止一切中国物资运输过境，并允许日军派人到河内予以监督。当月底，日军从南宁沿滇越公路又一次占领龙州、凭祥和镇南关。9月23日，日军从镇南关进入越南占领同登、谅山等地。26日日军登陆越南海防港，数万吨尚未运走的中国物资落入日军之手。

为防范日军沿滇越铁路北进云南，滇南驻军炸毁了中越边境的河口铁路桥，拆毁了河口至碧色寨路段的铁轨，用于铺设昆明至沾益的铁路。广西省也动员民众将平岳公路岳圩至靖西等路段破坏。

日军1940年10月29日退出南宁，11月14日从钦州撤走，其余日军于11月30日从镇南关进入越南。占领广西的日军至此全部撤出。

1944年4月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在相继占领郑州、许昌、长沙、衡阳、桂林、柳州的基础上，于11月24日再次占领南宁。28日日军从越南一侧越过边境占领了凭祥、龙州、宁明、明江、板利等地，最终于12月10日打通了从中越边境镇南关经南宁、武汉、郑州等地至中国东北的大陆交通线。

沈建林 2019年6月22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