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王泽玉诗集》评说<br>宿好军<br><br>在经典文学时代,文学对于人的世界总有一种巨大意义的注入,是意义的世界性漫溢。人类经典时代对人自身的理解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对世界与人生注入意义,即他既对他所生存于其中的外部世界注入意义,又对自己的内在生命时空注入意义。从根本上讲,经典文学文本的作家是依意义而写作、而存在的人,意义在,则他们的价值就得以在文学活动中存在;如果世界与人生不再有意义,那么,文本因其无展开的对象而自然走向消亡。王泽玉的诗歌创作,显然是传承了经典文学的衣钵,执著地探寻生命的意义。他的诗歌总是从时间的维度,感受生命的过程,追寻生命的意义,努力给自己的生命时空注入意义。正如他在新近出版的《王泽玉诗集》(以下简称《诗集》)《自序》中所说:“诗歌使我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触摸生命的质地和边界,让我知道,生命可以有如此与众不同的温度和颜色。肉身的疆界借助于诗歌,居然比七尺的空间大许多许多,以至于大得让你难以想象。肉身散发的也不仅仅是生物和化学意义上的气息,它还有哲学和艺术意义上的味道。”<br>从本质上说,王泽玉的诗歌是关于生命的诗学。阅读王泽玉的诗歌,最为鲜明的特色就是他对时间与生命的一种敏感。他的诗歌中一以贯之的特点,是对时间与生命的思辨,但其思辨并没有流入生命存在的虚无,或是个体生命活着之无意义。诗人从时间之维度切入,认为生命是必然与偶然之结合,最终将思辨归于现实生命,落脚于自己的生命。在他看来,自己的生命来自于亿万年前的一次偶然:“谢谢你生命 亿万年以前/你在九万里高空玩耍的时候/偶然看到一块石头或者一撮泥土/你将你手上的一小点赠送给它们/它们又喊住了我美丽的妈妈以前的无数代妈妈/然后通过那第一个美丽的少女一代一代/传递给我的妈妈/于是我才遇见了这个世界……要不然我就极其遗憾地错过/这颜色的盛宴 声音的盛宴 美味的盛宴/甚至 甚至美色的盛宴”(《感恩》)。正是宇宙间的这一次偶然,才使自己的生命以肉身的形式来到地球这多滋多味、色彩丰盈的鲜活世界,享受世界无以伦比的美丽,这令他心生亿万分的庆幸,且由然而生荣耀与自豪:“能到地球上走一回/感到无上自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想到那个星球上玩玩/最终未能如愿/而我竟极其幸运地到过一回/并且狡猾地在那里走了一走/一生中能有如此的一番经历/真不容易//……不是每个想去那里的人都能如愿/那一次经历实在难得/到过一回地球/我很荣耀”(《到过一回地球》)。生活在这样的世界,自己如同一株幼苗,是生命之神对自己悉心呵护,将自己滋养慢慢成长:“你微笑着抚慰我/由你抚慰/我枝枝复叶叶/一枝一叶都摇曳着你的激情//你微笑着浇灌我/由你浇灌/我绿遍千万里/千里万里都是你的碧血//你微笑着吹拂我/由你吹拂/我万紫千红/朵朵瓣瓣都是你的颜色//我离不开你多汁的乳房/就像绿水离不开青山/离不开呀 你这/无所不在的无名无姓者”(《生命之神》。对这一切,诗人几近感激涕零,无时无刻不对生命顶立膜拜。因此,他感恩生命,珍视生命,对生命怀着虔诚般的敬重,用诗歌体悟生命的过程和意义。正如他序中的一首诗所写:“你在我身上凿了一个孔/供光明进入/这孔叫眼睛//你在我身上凿了一个孔/供音乐进入/这孔叫耳朵//你在我身上凿了一个孔/供花香进入/这孔叫鼻腔//你在我身上凿出无数孔/都是为了给我送来/你认为最值得的一切/最后你又给我送了一颗极其敏感的心/让我品鉴这一切/我别无长物来感激这赠予/我所能做的就是/微笑着接纳/谦卑地拥有/感恩地珍视。”“每日每日 我用无所不能的汉字/记录对这个世界无尽的感恩”(《感恩》)。<br>在诗人看来,生命存在于生命的整个过程之中,生命是鲜活的生活之中的鲜活的生命,生命的本质和意义正在于如何使有限的生命本身变得更为鲜艳,更为丰满。“我不要现实中的天空/它盛不下我从眉到心的窄/我喜欢眼前/这比天空还要宽广的彩笺”(《彩笺》)。因此,他为自己开辟了一块园地——诗歌的园地,诗歌成为其生活的意义所在。就他本人来说,他将诗歌爱得执著,诗歌似乎已经成为其生命的组成部分,令其无法割舍。他以这块诗歌的园地为自己的生命之花朵提供养份,使其娇艳芬芳,使其生命不断地丰满。<br>诗人从对时间的思辩中走出,欣赏生活,在对生活的欣赏中领悟生活,“我要走出去和太阳说说心里话/和经过身边的每一缕风/一丝一丝交流心中的想法/还要和自己的影子拥抱拥抱/你知道 在没有阳光的屋子里也没有影子/没有影子的人生多么虚妄/我要走得很远 直至这大街尽头/再从那尽头返回到出发的地方”(《逃离》)。“不论是雨点/还是风声/我都愿意迎接//不论是晚云/还是朝晖/我都不想错过//即便浮云遮住视线/最高处的盟誓/依旧不改//即便枝头的梨花落完/还有点点的柳絮/惹你的眼”(《面对生活》)。因此,他象清点春天一样,“你不要问我清点的意图/我只是愿意如此这般/就像守财的人/不惜时间一遍遍清点他们的财产/我要看看/属于我的春天到底有多少”(《清点春天》)。“一切如此明媚 一切如此祥和/没有意外的沙尘会在此刻来临/你在窗子里看着这一切/你打算好好感受/这春天的阳光和早晨的宁谧”(《春天上午》)。<br>对他来说,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就象那“夏季花朵的清香”一般令人欣喜迷恋,“我在幸福地体验”,“早晨真好 朝阳真好 蓝天真好/飞过的鸽子真好/天上的云真好 时光真好/”,“活着真好 生命真好”(《感恩》)。在诗人的意念中,生命不是时间上的一个抽象的节点,而是一朵生机勃发的花朵,他所做的努力就是采撷生活中的每一朵花,汇成生活的河流,浇灌生命这朵花,让其花期更长,让花朵尽可能地延长凋谢,并能“留下永生永世读泥读泞的美丽”(《彩笺》)。如诗人在《序》中所说,他的每一首诗歌,“就是我用野草做的一些小玩意儿,尽管也许它们形态并不美丽,然而它们的确是我对人生的心领神会。”所以,诗人“呢喃着巢里巢外牵肠挂肚的诗句”,用心品味人世的生命之温暖,努力使其生命丰富,将花香、月色、晨风、朝阳、春花、秋树、夏雨、冬雪、炊烟、野草等自然之存在,以及生命中的孤独、思念、浪漫、诗意、感动、失落、惆怅、落寞、冥思、遐想……等等一切汇入其中,形成一条生命的河流。尽管“沸腾的生命走向了沉静”(《远去的火》),“春天老了/心中的树还年轻//时间老了/笔下的草还年轻//一切都老了/心园不老//这里芳草萋萋/这里碧树离离//如果老/老的是原上野草//如果老/老的是沙洲枯树//诗歌的作物/已在园里长了千年//它以千年为一岁/与瞬间抗衡”(《不老的心园》),但诗人仍然做着“提炼香精的白日梦”,以自己独特的存在形式挑战时间的流逝和速朽。<br>因为对生命怀着深深的敬重,在诗人的意念中,生命在时间之维度上确如一根丝线,命若琴弦,细如悠丝,在风中颤颤悠悠,不定什么时候的一场寒流,就将其撕断。他知道,对生命来说,最残酷的莫过于时间,“冬的消息如同刀片一样划过我极其敏感的心原”,“谁也犟不过时间/表中的时间以齿轮为牙/细嚼慢咽着尘世的一切/包括它自己的身体/表是时间的身体/时间在消化了自己的身体以后/仍保持着自己新鲜的模样”(《修理时间》)。“静坐 听到秒针噌噌噌噌/就像刀子一样切削/我感到一种刻骨的疼痛/生命就那样长 短得就像闪电一闪/如何又经得起这样一刀一刀故意的切割”(《一种宣判》)。<br>正因为对生命有着一种切肺的疼痛,所以,诗人极其珍视生命,珍视生命中的一切。“敏感时/感到大地很痛/总是轻轻落脚//写字时/感到纸张很痛/总是小心落笔//出发时/感到屋子很痛/总是无声关门//活着时/感到人生很痛/总是谨慎护理”(《敏感的心》)。对诗人来说,生命中不堪重负之情,就在于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今天就是昨天的未来/失去了今天你就失去了未来”(《何必》),他不相信“错过今生的盛宴,还会有来世的晚餐”(《不想离去》)。因而,诗人对与自己生命息息相连的父亲、母亲、女儿等亲人的情感特别珍视,一切都是自己生命之中的花朵,正是有了他们,自己的生命才能够日益变得丰富,象花一样多彩,散发出芬芳。诗人在内心深处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忧他们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就突然离自己而去,每每想到这些,诗人的那颗敏感的心就在隐隐作痛。但是,与冷漠的时间相比,他又为自己拥有能感知情感的心灵而欣慰,“时间它只活在时间之中/我却可以在许多时候活在时间之外/比如现在我可以暂离这荒园/在美和快乐晨沉浸/在亲情和友情中笑容如花/它却不能/它永远有着一张荒凉的脸面”(《时间的脸面》)。因此,他满怀着感恩之心,认真对待自己的生命,珍视生命中与自己相关的一切亲人,正是因为有活着这一生命过程,他才能够与这一切人、物、事发生关系,与他们产生各种复杂浓厚、难舍难割的情感。由此,诗人的视线开始转向生活,以温情的目光看待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和物,感受他们的平凡状态,对他们投之以温情的关爱,如普通的村人、乡下母亲、时尚的少女、年轻尼姑、卖凉皮的夫妇、收酒瓶的老人……由对自己亲人生命的珍视,诗人扩及到了对人世间的普通人生命的尊重,这实是一种慈悲之情,一种博爱之心。<br>在一个意义空无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生命的普遍意义作为一个整体已不复存在。因此,对生命的意义的思考和探索,便显得有与世独立、凌空高蹈的寂寞之感。但是,诗人行走的步伐始终坚定,且充满自信,“所谓走路就是/不为渺小自卑/不怕被巨大覆盖/用一双脚/自不量力地敲打地球/让它在别人还没出发的时候/敲打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早晨的脚步声》),“我要成为/早到的春天/在大地上签到的第一支笔”(《只能小草》),“走过的/不是泥泞/就是冰峰//飘来的/不是飞絮/就是落英//即便如此/心中的白云/还在呼唤天空//即便如此/梦里的土地/还愿化作春泥”(《即使如此》)。诗人行走在路上,在行走中追寻生命的意义,在行走中使自己的生命过程充盈丰满。<br>尽管这是一个意义空无的时代,然而,人总归是由文化意义编织而成的存在,是文化凝聚、滋养着人类的延续、发展和繁荣,文化的意义需要人类一代一代的不断注入,否则,意义的丧失将是一个十分严重且可怕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以“并不那么美丽芬芳的花朵”,给无意义的文化真空注入了一股芳香之气,正是他追寻的意义,正是他诗歌存在的意义。如此来说,诗人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虚无,更不是一厢情愿,它是一种实在的存在。人之为人,必须要生活出与众不同,一花一世界,让生命之花绽放,也便是生活的与众不同。诚如诗人在《我愿》中所说:“把头颅当成石头/交给补天的女娲//把双腿当成桃杖/交给逐日的夸父//把心脏当成泥土/交给填海的精卫//把血液当成翰墨/书写生命的纪传//把骨灰当成砖石/砌起人类的伊甸”。行路漫漫,诗人追寻的身影尽管孤独单薄,但是,他那一路所踏出的坚实有力的脚步声,仿佛清晰在耳!<br> <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