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恋人

森林小匪仙

<h3>  1、永恒的家</h3><h3>  </h3><h3>  我孑然独立在茫茫无垠的荒野,天地间,无数颗雪粒旋转、升腾,渐渐凝聚成形。呵!是它!它来了!一匹神俊的野马!挟裹着北风,一路呼啸着狂奔而来,四蹄生烟,马鬃猎猎飘扬。</h3><h3>  </h3><h3>  我张开双臂,热切呼唤,泪流满面。</h3><h3>  </h3><h3>  我知道那是我的马!只有它才无羁无绊,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来去无踪。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它。可是我知道它在天地间已等了我很久。</h3><h3>  </h3><h3>  我的马用清亮的大眼睛深情而温柔地凝视着我,呵出一团团白色的冷气。我在冷气中化做雪雾,腾起一片白烟。</h3><h3>  </h3><h3>  亲爱的,走吧!走吧!带我走吧!回到我们永恒的家。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甜美地安睡。</h3><h3>  </h3><h3>  我们的家在苍茫浩瀚的大山中,在四季苍翠的偃松里,在冻得坚硬的黑色石头下。</h3><h3>  </h3><h3>  我深深眷恋那片广袤的冻土,呛人的冷气和咆啸的北风……我深深爱恋那片寒凉的星空,和星空下自由生长的偃松树。</h3><h3>  </h3><h3>  时间还没到,我已热切地期待。我听见我的血管里,狂怒的北风袭过松针,发出呼呼的啸声。我听见有大鸟腾腾而起,巨大的翅膀将空气拍打得哗哗作响。</h3><h3>  </h3><h3>  大森林,等我啊!当我将生命全部凝结成文字,当时光偷走我毫无用处的躯体,当尘归于尘,土归土,我的灵魂将栖息在你偃松的枝头,与千万根松针一起,唱着永恒的歌,日夜不息。</h3><h3>  </h3><h3>  正是严寒季节,你冷吗?我的偃松,在远离人烟的大山里,在樟子松和落叶松到不了的地方,在厚厚的积雪下面。</h3><h3>  </h3><h3>  我日夜啼血的相思,是否让你的果实更加冷艳?我刨肝裂胆呈出的一颗游子心,能否让你感到一点温暖?长成高大笔直的乔木,贡献出躯干为世人所用,称为栎梁,那只是世人充满功利的价值判断,与生命的质量毫无关系。</h3><h3>  </h3><h3>  是的,我只爱傲骨横生、倔强不屈的生命!我知道你和我都只属于这片旷寒奇冷的山野。</h3><h3>  </h3><h3>  苍苍山峰为屋,旷旷山谷做院,皎皎星月为灯,浩浩山风做扇。芬芳杜香遍野,灵韵雪地茶满山,还有比这儿更舒服的家吗?</h3><h3>  </h3><h3>  我日夜渴念着归去,只是沉重的躯体拖累了我的脚步。</h3><h3>  </h3><h3>  快点来带我走吧!我的马。我想念寒冷和大风,当我完成使命,我要回家。</h3> <h3> </h3><h3>   我的家座落在那片山坡上。小屋的后面,是泛着蓝光的雪野,再往后,便是松涛呼啸的原始大森林了。</h3><h3>  </h3><h3>   冬天的夜晚,北风在后园咆哮奔腾。没有人愿意离开炭火红红的炉子,离开烤得又香又软的土豆。</h3><h3>   但是,当野风从后窗顽强地钻进来,发出丝丝的响声时,我就会忍不住裹上棉大衣,“吱呀”一声,推开订着厚羊毡的木门,贴着墙壁,走到后园,紧挨着泥墙,站在房檐下。</h3><h3>  </h3><h3>   夜幕低垂,满天的繁星,挨挨挤挤,几乎要掉到地上。</h3><h3>   这时候,便能听到来自森林深处的呼唤。是细细浅浅的低吟,若有若无。想听清楚些,却发现只有风扬着雪沫,沙沙作响。静下心来,什么也不想,又分明有悠长的声音,拖着如泣如诉的长腔,在森林深处回荡。</h3><h3>  </h3><h3>   我知道,这是野地的呼唤,是森林的呼唤,是原始生命力的呼唤!我仿佛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激动地回应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h3><h3>   雪地仍是一片静寂,这神秘的呼唤充满打穿心灵的诱惑力,让你忘掉所有的寒冷与恐惧。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潮水般温暖了全身,在不知不觉中,两眼已噙满泪水。</h3><h3>   缓缓蹲下来,仿佛不胜其力。</h3><h3>  </h3><h3>   寒风浸透棉衣,眉毛上已挂满白霜,来自大森林的声音也已渐渐消失。雪地依旧泛着蓝光,树墩旁的枯草依旧在风中瑟瑟颤抖。</h3><h3>   悄悄回屋,默然凝想。</h3><h3>  </h3><h3>   那时的我,还是大森林里一个野性未驯,却又多思敏感的少女。是大森林的呼唤给了我所有的灵气、勇气和力量。</h3><h3>   后来,我到南方求学、工作、结婚。忙碌于平凡琐细的日子,沉没于喧闹的滚滚红尘。</h3><h3>   我曾经一度记不起自己是大森林的孩子,是在最寒冷的腊月,于冰天雪地中诞生的雪的女儿。这些年我也一度两眼空洞、内心贫乏,平庸如常。</h3><h3>  </h3><h3>   只是这两年,不知为什么,梦里又开始听到来自森林深处的呼唤,唤得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隐隐地疼痛。仿佛落叶萧萧的旷野,忽然传来一声凄伤的鸟叫,让千里独行的人心头一紧。</h3><h3>  </h3><h3>   大森林的风,呼呼地吹,吹进梦里……</h3><h3>   醒来的时候,满脸是泪……</h3> <h3>3、</h3><h3>  最后的情人</h3><h3>  </h3><h3>  大山舍不得我走,偃松便拽住了我的衣服。我拍拍它的头,柔声轻语:“乖,要好好长啊!等我回来。”</h3><h3>  </h3><h3>  山风呜咽着送我,偃松上的露珠,在巨云的帆影里簌簌摇落了一地。</h3><h3>  </h3><h3>  我走得远了,回过头,看见它还站在山头冲我招手。两颗沉甸甸的泪珠,在扭头的霎那,倏然在风里滑过,早晨的太阳为它镀上了金色的光辉。</h3><h3>  </h3><h3>  我将轻易不惮的眼泪留给大山,做为我的信物。</h3><h3>  </h3><h3>  偃松记住了我的承诺。</h3><h3>  </h3><h3>  是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回到群山的怀抱里,回到浩浩莽莽的野地中,与千千万万根松针一起,成为大山永恒的歌者。</h3><h3>  </h3><h3>  我原本就是这千万根松针中的一根呵!百年前,我曾朝看云蒸霞蔚,暮对明月清风,和着山风,日夜吟唱着快乐。</h3><h3>  </h3><h3>  百年后,当所有的是非、恩怨、荣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将在银白的月光下,枕着长满石蕊的黑石,舒服地躺下来,对着满天的星星,静静地微笑。</h3><h3>  </h3><h3>  那时,我所有的白天都不会再虚度,我所有的夜晚都将不再荒芜。</h3><h3>  </h3><h3>  当我缓缓伸开手掌,掌中一块心形的石头滚落。大山认出了它,大山为什么低低地哭了?</h3><h3>  </h3><h3>  有无数石头匍匐过来,簇拥着我,默默唱着一曲无字的歌。</h3><h3>  </h3><h3>  雪温柔地铺下来,铺下来……那么厚实,那么暖和……</h3> <h3>写于2006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