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丝路（甘肃篇）

啄木鸟——6503013

　　谢谢莫理循先生，是他用一部黑白相机，在一百多年前沿着丝绸之路漫行，留下了这些弥足珍贵的黑白光影，让今天的我们透过历史迷濛的烟云，看到了一段远去的岁月和历史的背影。

1910年，莫理循开始了为期半年的中国西部考察，从陕西西安出发，途经甘肃平凉、兰州、凉州、甘州、肃州，出嘉峪关进入新疆，经哈密、乌鲁木齐、石河子，一路西行到达伊犁，尔后向南翻越木扎尔特冰川，经阿克苏到达喀什噶尔，后向西过乌恰，最后到达俄国的奥什(今属吉尔吉斯斯坦)。

斯时，甘肃久旱不雨，饥馑的阴影笼罩着陇坂。影像里，大地萧瑟，苦难的人们神情落寞，身后拖拽着绝望的长长阴翳。

古老的丝绸之路，百年历史，百年沧桑，因为他，我们有幸还能俯身捡拾起遗落的斑驳的历史碎片，哀伤地回望，怅惘地解读。

这些影像，大部分都是甘肃境内的，有关西域的并不多。但无论如何，我都得感谢他在漫长的考察中，用他独俱的慧眼与视角，给我们留下了这些宝贵的影像资料。

这是甘肃平凉崆峒山的白水寺，也是我的祖籍，我的父母就出生在那片古老的黄土高原。那里有黄泥小屋，有冬暖夏凉的窑洞，有深沟大壑的屋顶窑畔升起的袅袅炊烟。

1910年的2月7日，应该还是隆冬，寒意逼人，薄霜还在寺庙瓦脊的背阴处闪着幽幽的寒光。寺门前寥无人迹，不知那些日子是否还回响着浑厚的晨钟暮鼓？佛前是否还萦绕着空灵的梵音佛唱？大清帝国已走向了穷途末路，寒风里飘荡的是一个王朝最后的挽歌。

这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她衣衫褴褛，白发枯槁，三寸金莲，拄着拐杖，眼神空洞而迷茫，深深的皱纹里满是岁月的风尘和沧桑。

那路边一排落尽枯叶的柳树，愈发衬托出老人暮年的凄凉。她也曾有青春的年华，清纯的梦想，美丽的容颜，而如今，只有弱不禁风的风烛残年 ……

这是衙署派遣的一个差役，鞍前马后地伺奉着莫理循，姓甚名谁，史料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墨迹。

大襟袄，大裆裤，绑腿，瓜皮帽，看不到辫子，但脑后一定拖着一条长长的辩子。一条或粗或细的辩子，是那时男人的标配。

从差役的衣着，已看到了一个王朝的没落与困顿。没有看到苍茫的暮色与落日，但已看到了日薄西山与江河日下的国运。

一条空寂的官道。

路的两旁，是一排排萧瑟的柳树，在笼盖四野的天穹下静默地守望着远方和春天。

已好久没有金戈铁马的军阵驰过了，车辚辚，马啸啸，那是一个遥远的梦境。偶儿，会有一只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地跑过 。久旱不雨，饥馑拖着长长的影子在陇坂大地上徘徊着 ……

这是官道上的一座墩堡，有瞭望屯兵守关之功能。

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是自汉代沿袭下来的防御祖制。

农耕文明，在流转的二十四节气里丰盈广大，而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高擎着劫掠的旗帜，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每当烽燧上升起狼烟烽火，便是一次十万火急的预警 —— 又有敌人奔袭而来。

堡里戍边的将士，就会枕戈待旦。

这是会宁县境的青城驿客栈。

骑马或坐着木轱辘马车南来北往的商贾旅人，日暮的时候，会在这里停下匆匆的脚步，洗去风尘，来一海碗手擀哨子面，外加一个锅盔，补充能量，然后鼾然入睡 …… 梦里，路仍迢迢，山长水阔。

当太阳再次从东方的天地交接处升起，他们又将风尘仆仆的踏上征程。

二月的会宁，仍然是寒风刺骨。

这赤着脚的三个小乞丐，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冬天？人生的艰辛，生活的重轭，并没有让她们的眼神黯淡下去。没有玩具，没有父母的呵护，饥寒交迫中，能有一囗饭吃，就是她们最大的奢望。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知相依为命的她们是否能看到春天的桃红柳绿？田野里的青青麦苗？

农耕社会，先生的装扮，与村野耕夫自然有很大的差异。

一副圆型的水晶眼镜，一根儒雅的木质手杖，一杆玉嘴的旱烟枪，一身有别于常人的衣着，便显现出读书人的身份与地位。

读书人，即使是在清贫里，落魄中，也要活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精彩与不凡。

兰州黄河岸边的水车。

当凛冽的朔风远遁，一川的坚冰在和熙的春风里化作大大小小的冰排，拥挤着，碰撞着，顺流而下，荒废了一冬的水车，便又吱吱呀呀的吟唱了起来。那时的黄河两岸，农田的浇灌都要依赖水车来完成。

一百多年后，在车喧人嚣的黄河风情线上，仍能看到水车的身影，但那已是一种点缀，早已失却了曾经的实用功能。

这是兰州早期的一座纺织厂，应该是作坊式的，规模很小。

但那也是工业文明的一缕署光，一抹希望，至少在那个年代有着一定的科技含量，有着进步的重要意义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是为纪念左宗棠而建的一座祠。山门，青砖，黛瓦，石狮子 …… 在那个年代，应该是高大巍峨肃穆的一座祠庙。

左宗棠，陕甘总督，苦心经略西北多年，是力主收复新疆的有功之臣，是大清拓疆守边功不可没的名臣，是 “ 无湘不成军 ” 的领军名将。杨昌浚曾以饱满的激情写诗赞颂道 ——

大将筹边尚未还，

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

引得春风度玉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着装和精神风貌。

这是一百多年前在兰州拍摄的一张照片。长袍马褂，是清代服饰的显著特色。相对于穷乡僻壤的村民耕夫，这些城里的人衣着已优渥的多了。

没有这张泛黄的照片佐证，谁会相信兰州曾也有一座带有廊桥的清真寺呢？廊桥是实用的，也是诗意的，是山青水秀的南方独有的。没有想到，在这黄土高原，青藏高原，蒙古高原，三原汇聚的地方，也有它的身影。

伊斯兰教，是一个泊来的宗教，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兼收并蓄，并深深的烙上中华元素的符号，方彰显中国文化的博大与精深，包容与多元。

这座有廊桥的清真寺，也像其它的古建一样，早已消失在了岁月的深处，不知所终。

这是兰州城的西城门，高大，壮观，气势雄伟，但也与城墙一起湮灭在了历史的烟尘之中了。

今天，在车流不息的兰州，只能听到一些有关城门的地域名字。譬如：南关什字，西关什字，双城门，解放门，等。

那些城门巳随风而逝。城门上曾有高大的城楼，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还有笔力遒劲的牌匾。

在榆中，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清水驿这个地方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那时已荒废了的关门的残垣短壁？

在历史的进程中，因形势的不断变化，废弃和重建，一直在交替地进行着。

1910年3月8日。这一天，吹过大地的风，已有一缕春天的暖意了。

天苍苍，野茫茫。一群散漫的绵羊，一只牧羊犬，两个放羊的孩子，成了枯黄沉寂的大地上唯一还有生命律动的生灵，构成了这幅摄影的基调。

永昌城，像千疮百孔的大地上一枚补丁，补缀在千里河西走廊的东部。连绵的祁连山，是它南边的一道屏障。

这一天，轰动小县城的新闻是这个在街头脚戴脚镣示众的犯人 ……

偏居一隅的小县城，也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 有善有恶，有悲有喜。

山丹的大佛寺，闻名遐迩，是西北丝绸古道上的一座名刹，因有一尊高十三丈的坐佛，号称天下第一大佛，而得名。也算是实至名归。

大佛寺，几度毁于战火，又几次重建。香火明明灭灭，一心求佛向善的信众络绎不绝。

这是一段明长城，用黄土夯筑而成，已颓圮凋敝，饱经沧桑。

凡说起长城，都会让人想起孟姜女哭长城的凄婉故事。孟姜女哭的是秦长城。

凡是有长城的地方，就是边地边关，曾经战事频仍。

一段长城，两匹白马，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来：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在历史上，山西人富甲一方。晋商，更是名闻天下。这是在张掖经营的一位山西票商，即开钱庄的大掌框。

他衣着光鲜，神情笃定，庄重慈和。相由心生，一望便知是在商海里左右逢源的成功人士。

张掖，古时称甘州。

这是张掖的一座佛塔，也称舍利塔，非常经典的古建筑。在塔下的地宫里，往往放置着银棺套金棺的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子。

佛塔，也是古道上山一程水一程赶路的商贾旅人的地标。在那里，他们可以把无所归依的惶惑的一颗心，轻轻的放下。

这是西行路上的一个护兵。这付行头，怎能震慑威逼打家劫舍的盗匪？或许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护兵，应该是双目如隼，不怒自威。看看他肩头的木棒，若不是身着胸前缀有“兵”字的棉袄，还以为是差役挑夫呢。

苍茫的古道上，一行负重的驼队缓缓而行。

那颈下的驼铃，一定已摇落了大漠的苍凉与沉寂。

想必汉唐的丝绸古道上，叠压着驼队层层的掌印；风中，飘荡着旅人忧伤的离歌。

祖祖辈辈生息在这大漠的深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却是孤独的，对外面的大千世界充满了好奇与疑惧。每当官道上有旅人缓缓的走过，便沉默地张望着，望着他们走近，又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张望，是他们打发时光的最好方式。雁来雁去，他们不知道那些身份各异的旅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天荒地老，春荣秋枯，一代代人，就这样一天天老去 ……

蒙古喇嘛与蒙古妇人。

光板的羊皮袍子，已告诉世人他们来自草原，来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

面对生老病死，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需要精神的抚慰与庇护。喇嘛口吐莲花的六字真言，是他们抚平心灵创伤的灵丹妙药。

哪里有蒙古人的蒙古包和畜群，哪里就有身披僧衣的喇嘛的身影。

这里，是房屋外的一处拐角。阳光很温暖，徐徐吹来的风，也避开了这里。

外面的世界很精釆，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她带着幼小的孩子，与世无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安身立命的家，看着一个个陌生人走过，就像看着一朵朵云飘过空旷的天空。

每一个行旅，与她的一日三餐无关，她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们无声无息地走过 ……

现在，大概巳没有人知晓布隆吉驿站在什么地方了。可曾经有一个穷困潦倒的佣人，在那里真实地生活过，劈柴，打水，喂马。

1910年的3月27日，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了，他还穿着厚重破旧的棉裤，因为太热，只好光了膀子。

他在赤贫与落魄中苦苦地挣扎着 ……

嘉峪关，始建于1372年的明代，是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座关城，是丝绸古道上的交通要塞，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也有连陲锁钥之谓。是中国长城的三大奇观之一 —— 东有山海关，中有镇北台，西有嘉峪关。

嘉峪关由内城、外城、罗城、瓮城、城壕和南北两翼长城组成，雄峙大漠，孤悬塞外。

常常乘火车往返于新疆与兰州之间，我曾透过车窗无数次的眺望过它苍凉的雄姿。虽然此关非彼关，每次路过，我还是会在心里反复吟哦王之涣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