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父子情

杨学辉

　　“人间父子情何限，可忍长萧逐个吹”。

我和父亲相处短暂，即使在这短暂的岁月中，也却不曾拥有父子情深的切肤感受。后来他走了，再后来我也成了父亲，这才痛苦地去追寻已逝的岁月，去细细品味这沉封多年的父子深情，去吹这首旷世哀怨的曲子。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无数个春夏秋冬中，淡去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但只有他，至今仍铭刻在我的梦中，我的心中，我的思念里，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阴阳两隔二十个春秋的父亲。
细细想来，每个人都有父亲，每个父亲都爱自己的孩子，父爱应该是世间亲情的一种常态。而于我，却不能拥有这平常的幸福。二十年的时空隔断，没能屏避我与父亲两个世界的距离，没能淡去这思父之痛。只是时间让我相信了父亲确已远去，我这一生再也没有了亲生父亲。

　　流水一样的岁月没能淡化昨日的忧伤，可无论怎么努力的去想，父母的脸庞确已清晰不起来了，只是他们的音容已融进了我的血液，让我思念加倍，痛苦加倍，也让我对世事无常的遗憾加倍。
父亲这个称呼陌生许久了这么多年，对于我脆弱而敏感。对于这思念与痛苦的叠加，我想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我为家庭长子，从降生的那一刻起，父亲便于骨子里赋予了我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是对家族的，对家族每个成员的，甚至是一个普通人对社会的，最后才是对自己的。通俗一点说，是他在短暂的人生中没干成的事，或者是没时间也没能力办的事，让我接着去延伸他的梦想。其二，我改变了父辈传统的生存方式，这种城市生活远没有农活消耗体力，但对于我一个农村人却是超级陌生的，需要付出代价来适应。尤其是工作以后，你要学会做城市人的“礼仪”，会说话，会办事，会察言观色。在“改造自我”的进程与追索中，远比干农活死去的脑细胞多，当然遇到的阻力更大，大多数时候还是迈不过自己心灵这道坎。自己拼得疲倦了，困顿了，又不便与别人倾诉，这个时候总会想起父亲在艰难岁月中那永远倔强的背影，再静下心来与自己的心灵对对话。最后总会发现，农村人的处事哲理朴实而中用，真诚和努力是人生方程永远的唯一正解。

　　记得前一段时间，央视记者拿着话筒在寻找幸福的答案。我以为幸福是一个人生价值观问题，应该历经生活的沉淀，深思熟虑后对“人生一世，所为何求？”这个重大价值问题做出严肃回答。而非一时一事的应景之思，更不是“我不姓福，我姓曾”这样简单的事。起码我本人是这样认识的，在父母双全的十九岁之前，我压根没想过或者也轮不到我去想这样的事。只是在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支撑家庭的岁月中，我作为一个家庭长子不得不面对生活的难题，才对要让家庭和母亲生活得幸福有了最初的意识与渴求。我的努力，我的奋起，我的幸福是为了实现父亲未了的心愿，满足父亲对我的期盼，做一个对家庭和社会有用的人。在以后的磕磕碰碰中，我似乎突然间全部明白了，我的人生，也只为与亲人分享幸福。

我拥有过这样短暂的幸福。父亲离世之后，我秉承父志，加倍地去拼搏，去追求，有父亲未了遗愿的鼓舞，有母亲稼穑艰难的供养，有师长同学手心相牵的助力，有领导同事悉心尽力的关怀，我有了幸福的新家庭、新工作与新生活。更重要的是，在儿子出生以后，我看到了十多年间母亲都不曾有过的开心笑容，看到了母亲生活的新希望。“我第一次挣下的钱，捧到你眼前，我第一次爱上的人，领到你跟前，无论我走到哪里，总把你挂念”，幸福是满满的。自父亲走后，我终于有了常人的勇气去直面人生，更有了常人不曾体会到的幸福感。

　　然而，不再孤寂，不再彷徨的好日子屈指可数，母亲就撒手不管了。也许每个人的每一段人生都充满喜怒哀乐，五彩斑斓，悲喜交加，人生的价值就在于与至亲至爱的人分享这一切。可父母早早离开了，拥有了再多的物质，金钱与幸福，我还能与谁去分享这一切呢？父母的离开，没有带走我所能给的任何一点点幸福，却带走了我的灵魂，为我留下了生命的缺憾，人生的迷茫。

其实，我对父亲的感情是自私的。在母亲进城后持家的日子，有人为我洗衣，有人为我做饭，在家她的目光关切着你的生活，出外她的牵挂不离你的左右。在那段日子，父亲于我模糊了，母亲代替了他的全部。可最后一根亲情的稻草枯萎后，我的泪光中又清晰映出了父亲的面容。毫不避讳地说，母亲虽走得比父亲晚，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更为刻骨铭心，我对他的思念更甚。这里面有他是家庭的顶梁柱，对我不倦教诲的原因，也有同为男人、心有灵犀的原因吧。
如今，父亲仍然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每一次梦中的情境都让我回味悠长，每一次惊醒都让我泪湿心悸难以入眠，每一次对他的思念都让我痛心于这人生的缺憾。父亲是俭朴的，青蓝色的两套中山装，喜喝高度散白酒，一个旱烟袋。他对家里“吃香喝辣”的生活非常满足，经常用“死也知足”这样的话来表达他的幸福观。只有酒后偶尔显摆一下他腕上的那块老上海表，似乎这代表着他“奢侈”人生的全部。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唯艰。如今，每一次留连于祖国的山水风光，每一餐面对丰盛的菜肴，每一回置金钱于粪土的洒脱，心中都有隐隐的不安，我知道这里也有对父亲无尽的思念。这时，我也豁然，是父亲给了我整个界，他身体虽然离开了，可灵魂从未走远。我们父子之间，永远搭建着一座潜在的桥梁，一座不可垮塌，也永远不会垮塌的心桥。这座桥连着父子血脉，连着父子间永远不会褪色的感情。父亲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我的生活却始终被父亲留下的记忆所左右，我的人生与命运，也永远铭刻着父亲的印迹。或许，这就叫做父子连心，血脉相承吧。那座不可垮塌，永远也不会垮塌的心桥架在两代人身上，也永远架在两个世界之间。

父爱，是一个没有定义的词汇，而父爱之于我，是生命的全部，看似缺失了，其实我将永远地占有。这一路走来，父亲是我生活的楷模，他身体力行，教会我为人处事的道理，给我追求上进的力量，即使他走了，他的精神也必将鼓舞我一生。为了回报父爱，我想，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父亲所给我的全部，加倍地给予我的后代，让他去体会更绵长更温暖的感觉，让他去传承父亲所交予我的每一点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