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北极村,寻找零下三十度的风景

简人(李云良)

<h3>  加格达奇,地处黑龙江省西北部、大兴安岭山脉的东南坡,在鄂伦春语中,意为&quot;樟子松的故乡&quot;。火车到达时,加格达奇的凌晨显得过于安静,细雨雾一样弥漫在四周,雨雾使加格达奇的火车站看上去有些模糊,风像锥子一样钻进皮肤,我看见太阳从白桦林的后面闪现,那泛着寒意的橙色在树梢上闪耀着纯净的光。</h3><h3> 离开火车站,前往加格达奇的步行街。街上除了戴白帽子、白口罩和橙红色马甲的扫雪的清洁女工外,再也看不见其它行人。我在这里仅将停一个多小时,早餐之后,就要前往一座更北的城市了。现在我看到屋顶和远山上的白雪,路边的矮松伸出覆盖着雪花的枝条,毛茸茸的,像是松鼠的尾巴。街道上依然空寂无人,清澈、高远而沉静,恍惚整个城市都浸在一个水晶砌成的梦境里。我沉默地踩着白雪,在街上行走,听着高高的白桦树顶上清脆的滴水声,感到这个早晨,这座即将醒来的北方的城市中蕴藏着一种神秘而奇异的力量。</h3> <h3>  从加格达奇到漠河,火车车厢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到处是白雪、农舍与炊烟,传说中的大兴安岭就在眼前了。越往北气温越低,这个季节,车厢里的洗刷间和厕所都很容易被冻住,乘务员便拿着铁棒铁槌一路敲击。车箱内的人彼此之间都很热情,外地人都是和我一样来找北的游客,那些短暂的相遇、温情和离别都恍如梦境。大兴安岭地区人烟稀少,几十上百里都没有村屯。铁路经过的小镇,一般都是以林场的名字命名,列车在崇山峻岭中逶迤前行,速度很慢,每小时不超过五十公里,五百公里的路程,居然咣当咣当地走了十多个小时。</h3> <h3>  这里是寒冷的高纬度,夏季短暂而美丽,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雪花纷飞,冬天的严寒已渗入每一寸土地,透过车窗,阳光斜斜地洒在树梢上,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随着山势的起伏绵延,车窗外不时闪过成片的白桦林,那些密密匝匝的村庄,那些积满白雪的屋顶,那些被风吹散的炊烟……一切都因为阳光而存在,一切也因为阳光才透出生命的迹象!</h3> <h3><p style="text-align: start; margin: 0px; padding: 0px; border: 0px; line-height: 1.75;"><font size="3"><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nbsp; &nbsp; &nbsp; &nbsp; &nbsp;来漠河之前,听说过许多令人惊悚的故事,都与寒冷有关。据说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时候,裸着手去抓楼门的金属把手会有粘粘的感觉,抓久一点就会被粘上。有个贪玩的小孩扒运货的卡车滑冰玩时,双手不幸被粘上了,一路就那样被卡车带着走,最终等到被人发现时,他还保持着半蹲的滑冰姿势,但人却早已冻僵而死了。平常户外冻伤最忌讳马上见热,如果马上烤火,冻坏部分非常容易坏死,那时唯一的办法就</span></font><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font-size: medium;">只有截肢了……</span></p><p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 border: 0px; line-height: 1.75; text-align: justify;"><br style="text-align: start; min-height: 12px; content: ''; display: block;"><h3 style="text-align: start;"><font size="3"><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nbsp; &nbsp; &nbsp; &nbsp; &nbsp;中国版图最北端的黑龙江漠河县城西林吉就坐落在群山之中,那是一座白雪覆盖、闪烁着童话般光泽的边陲小城。有支鄂伦春的民歌中所唱&quot;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quot;,但一九八七年的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整个漠河县城和周边的森林,一团又一团高达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火头,借助八级以上的大风,火焰飞过一百多米的河道,点燃了对面的山林,铁路、公路、河流,防火隔离带都阻挡不住大火的推进,一场旷世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二十八天!我现在看到的都是灾后重建的房屋。透过街道两旁高大的俄式建筑让人感觉这个小城的时尚和活力,在市场里、流动的售货亭内、店铺中、飘着香味的小吃摊旁,在人群呼吸呵出的白汽中,漠河几乎让人感觉不出南北的差异了,除了白色的街道、白色的树木、白色的屋顶、所有的一切都已被白色团团包裹……</span></font></h3></p></h3> <h3>  而北极村离漠河县城还有八十多公里,那是中国最北的临江村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阳光已收拢起翅膀,低低地浮在空中,寒风漫卷雪花,浓厚的阴云占领了整个天空,我乘坐下午三点半的客车前往,去北极村的路上,积雪覆盖了整个路面。即使用清雪车清理了一些,仍留下一层厚厚的雪壳。过往的车辆根本无法提速,抵达北极村时天色已是昏暗不堪了。</h3> <h3>  漠河北极村的冬天非常漫长,最低气温曾达零下五十多度,夜长昼短,冬至前后白天只有短促的三个小时,当地人称之为&quot;黑昼&quot;,人们刚过下午三点便要往家里赶,若是碰上停电,点着蜡烛做事、吃饭是常有的事;卖冻鸡、冻鱼的完全不需要冰柜,只要往露天砧板上一搁就成……而与之相反的却是每年夏至前后,太阳北升北落,这里有将近二十个小时可以看到太阳,能同时欣赏到晚霞与朝晖并存的神奇的&quot;白夜&quot;。午夜向北眺望,天空泛白,如同傍晚或黎明,人们在室外依然可以读书看报。尤其夏至那天,是大兴安岭漠河县的北极光节,人们纷至沓来,彻夜狂欢。因此漠河又被誉为中国的&quot;不夜城&quot;和&quot;极光城&quot;。倘若幸运还会窥见异彩纷呈的北极光,据说当它在西边的天空出现时——一个色彩缤纷奇异,变幻不定的光环,当它达到最灿烂时,光环又慢慢移向东方,渐渐变小乃至消失……</h3> <h3>  现在,我几乎将此行所带衣物悉数穿上:三双棉袜,两身保暖内衣、棉衣、帽子、手套、耳套全部派上了用场。当我走出车厢,就被迎面刮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冷颤,虽然穿得像油漆桶一样,但是真正来到漠河,仍然感到阵阵刺骨的寒意,风简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脸上,带来丝丝的灼痛感,呼出的热气从口罩上方变成一条条飘曳的白烟,凝聚在眉毛、头发、睫毛上,在两三分钟内就结成了乳白色的疏松的针状冰晶。当我询问当地温度时,本地人总是说:&quot;今天不冷,才三十多度!&quot;漠河人总是直接把零下给省略掉了。</h3><h3> 这是一座有着一千多户人家的漠河乡,现已深深陷在皑皑的白雪中了,沿路的小木屋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得只能看见窗口橘黄色的灯光……等到进入小客栈,衘下背包,室内异常暖和,一进屋眼镜就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看着店主人老金在火坑里不断添入木柴,窗外雪落无声,犬吠声像几块扔进暗夜的寒冷的石头,我竟有了一种风雪夜归人的感觉了。</h3> <h3>  早晨起来,我才真正看清了北极村。诺大的村子里一片白雪茫茫,居民的房屋大部分为砖瓦结构平房,我喜欢在古老的小镇上行走,那些木屋的墙壁似乎已渗入了几代人的体温……现在,那么多原始的&quot;木刻楞&quot;房顶上,都驮着厚重的白雪;到处是扫雪的人,铲雪车在街道上发出低沉的声音,远处是雪中隐约的山峦,而高高的木杆顶端悬挂的红灯笼在风中不停飘摇……所到之处,当地人惊讶于我的南方口音,&quot;冬天的漠河有什么可玩的?,又看不到绿色。&quot;东北人用他们特有的幽默说:&quot;真要体会冷,到冰柜里体会就行了。&quot;我不知道自己已有多少年没有看见雪了,记忆中南方的雪总是薄得可怜,婉约得像一小片指甲……</h3> <h3>  步行三公里去看哨所,早晨的雪地上少有车辙,低洼处积雪深可没膝,路上我遇到浙江德清的一个驴友,小伙子是骑自行车进入漠河,他告诉我:两个月他骑了4000多公里。小伙子笑着说:&quot;这段时间我可练成了骑行神功——轻功冰上骑。&quot;见我迷惑的神情,他就解释道:&quot;冰上骑行,其实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低坐包。坐包越低,重心越稳,心理越不害怕。当然骑得也越累。&quot;&quot;再让人崩溃的是从满归到漠河,一路上全是那种布满冰棱的道路,这种路根本没法骑的,推着车脚下都打滑摔跤。有天傍晚,货架的螺丝又断了,而且是两边都断。更麻烦的是断头却怎么也整不出来了,出门前我的行李包中装着活口扳手、打气筒和补胎用品,后来终于在一个车铺里将车修好……有时遇到难走的路段,修路,路面全是坑,不过我却没有太多感觉。记忆里最难走的还是根河到漠河那一段,翻山越岭的土路,杳无人烟的森林,连日阴雨……&quot;我体验过旅行中近乎令人绝望的孤独,可还是忍不住问他旅途中感受。&quot;往漠河的路人烟稀少,路边的火车岗亭是我常去的避风港,守道口的师傅一般都喜欢热闹,因为他们一天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孤独时我特喜欢小动物,并且努力让它们也喜欢上我。我会喂路边的野狗,跟它们说话,等它们吃饱后舔着我的手,我会变得很开心!有的狗狗会追着我的车子叫,其实它们并不是想咬我,它们只是对陌生人的好奇……&quot;,他还告诉我:他是从内蒙古进漠河的,刚进入北极圈,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就一下穿透两层手套扎到他的骨头里,才骑出几百米,车链子就掉了,那时根本不可能用手把链子挂上。他只好将车子扔在路边,跑步过去。他的鞋不适合雪地。到了当地人屋里,脸和脚都快不行了,在火炉边暖了一刻钟才缓过来。最艰难是昨天,自行车的链条被冻坏了,他只好雪地里推,推累了……扛累了……可远处仍是无边的雪地。我注意到他的鞋子外套了几层塑料袋,用绳子扎得严严实实的。漠河的雪己积到了一尺多厚,我的防水鞋早已湿了,而他却始终安然无恙,后来回到旅馆,我仿效他的方法,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的管用!</h3><h3> 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两个异乡人沿着黑龙江畔慢慢行走,我们都相信行走改变生活,只要不断前行,梦想就会在不远处闪光。</h3> <h3>  这一带阗无人声,雪在头顶静静地下着,江水在静默地流动,对岸就是俄罗斯的山脉,越过大山将是阿穆尔州的伊格娜思依诺村。这是中国唯一一条与省份同名的河流,黑色的河流在雪野中显得格外幽暗而深邃……自从俄国人发现了从西伯利亚到太平洋的捷径,这条江就开始记录一个民族的苦难和屈辱了。从《中俄尼布楚条约》之后,黑龙江以东的大片领土割让给俄国,黑龙江的源头成了撕裂内河的伤口,中国最北的边界也从外兴安岭退缩到大兴安岭,终止在黑龙江的源头。而在附近的胭脂沟釆沙淘金的全是俄国人贪婪的面孔,据说,光绪八年(一八八二年)一位不知名的鄂伦春汉子死了一匹心爱的好马,他打算在漠河村附近的河谷选择一处葬马的地方,没想到几锹下去,竟然挖出了成色极高的粒沙金。消息自然不翼而飞,吸引了大批冒险者蜂拥而至。据史料记载:&quot;至光绪十年渡江盗采黄金的俄人招工四千余名,造屋七百余间,立窑五百余所,工商列居,俨同重镇,风声四播,遐迩悉闻。&quot;,在漠河村聚集的一万五千多人中,俄国人就占了半数以上。直到清政府用武力收回金矿,委派吉林候补知府李金镛到漠河主办矿务,但是出产的黄金却被慈禧用于换取美容的进口胭脂。那条用数字命名的一连串驿站,就是当年北上边陲运送黄金的道路。</h3><h3> &quot;黑龙江有南北二源,南源是流经大兴安岭西坡的额尔古纳河,北源是流经蒙古和俄罗斯的石勒喀河,这两条水量充沛的大河在洛古河村以西汇合后,始称黑龙江。&quot;在一块上书&quot;神州北极&quot;四字的石碑后面,一条冰封的大河躺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天空寂寥、野山廓阔,面对这条名列世界十大河流之一的黑龙江,我无意去探究那黑色的江水的来由,我宁愿相信它是在黑暗的历史中流淌得太久,沾染了太多血泪的缘故!</h3> <h3>  踩在松软的雪上,脚步和意识都会变得恍惚起来。路上车辆稀少,但不时可以看到从远处林场或农庄驶来的一辆辆马拉爬犁,这是北极独有的特色。我老远就看见那辆往返漠河县城的大巴停在路旁,司机正拿着喷机对着油箱&quot;开火&quot;,看得我心惊肉跳。司机却浑然不觉,他大声地告诉我:&quot;我要融开冻在油箱上的冰雪,再不抓紧时间,三四点钟天就要黑了!&quot;据说这里的汽车在冬季,如果稍长时间不开的话,都是要娇气地住在房子里。怪不得连部队的军用悍马越野车也要到这里来进行极限防寒检测。</h3><h3> 过北极点要经过一片树林,风吹过时,树梢上的积雪便&quot;籁籁&quot;而下。荒凉的风景有一种牵引人心的力量,听着脚步在冰棱和雪碴上&quot;嘠嗄&quot;作响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已站中国最北的地方,站在&quot;鸡冠之顶&quot;上——最北的农家小院,最北的商店,最北的邮局,最北的小学、最北的乡政府……甚至最北的厕所!</h3> <h3>  漫山遍野的雪使这里变得冷寂无声,整个世界冰雕玉琢,那是一座晶莹剔透的迷宫!在这里万物萧瑟,时间分明已经冻僵,我想起女作家迟子建的文字:&quot;当我七八岁在北极村生活的时候,我认定世界就北极村这么大。当我年长以后到过了许多地方,见到了更多的人和更绚丽的风景之后,我回过头来一想,世界其实还是那么大,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北极村。&quot;是啊!世界那么大,而我现在只想沿着童话的岸边,做一场与大雪有关的梦……</h3><h3> 阳光灿烂的时候,雪地呈现出迷人的层次和幽蓝的冷色调。</h3><h3> 路旁的树木积满了雪,阳光抵达时投下长长的影子,细小的树枝在冰河上描画出微妙的阴影,仿佛东山魁夷画笔中静谧而澄明的世界,弥漫着一种清彻透骨的美。</h3> <h3><br /></h3><h3> 冬天的漠河已进入了漫长的休眠期,雪落在岸边、土丘上,杂草中,呈现出一种蔓妙而温柔的曲线,自然界中所有的声音都已冻结,除了偶尔在空中投下几声乌鸦的叫声,只剩下辽阔世界的声音,那是远古的寂静。山泛着寒光,内河也早已停止流淌——它们只在冰层下静静潜流。而此刻,寒冷和毎天仅有一趟通往漠河县的班车已与我无关,我只是将相机紧紧地捂在棉衣里,静静地等待着黄昏三四点钟的落日,等待那燃烧的白雪和夕光倾泻在冰河中。在零下三十度,在北纬53°33′30″,东经122°20'27.14"。——一个名叫漠河县漠河乡的地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