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到家乡（原创）

苍墨

文：苍墨

梦里，我总是在家乡的沐浴沟、坡原以及河道里晃荡！

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时间却被拉得很长；脚带了心劲以后，油门便被加大了，车子发出呜呜呜的咆哮声……

这，绝对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躯体如同毛草，在矛盾中摇摆，挣扎。

抬头，摄像头就横亘在头顶，似天上射来的箭，亦似一双威严阴森的眼睛，它一定能洞察咱的心思。耳边响起了大声的呵斥声：注意了注意了，想快的时候就必须慢下来！可，这个“慢”字，是什么样的一种煎熬啊！

想到父亲和亲人，想到家乡，血压和焦躁就开始比试起了疯长的速度。

今天的回家之路上已经不必被“摇核桃”了。这是一条四车道的大路。两边的绿化带上，窜天杨已经成荫，叶子在风中呼啦啦地响，这是欢迎的掌声么？虽层层落落，我依然能够通过它的缝隙，欣喜地看到我村庄的一隅。

社会还正当壮年，可我的村庄，已经老了。不管她穿着什么样的花衣裳，依然遮挡不了她已经消失了的生气以及我因此蜂拥而来的伤感，就如父亲，什么也掩盖不了他额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以及我的怆然！

眼中，老岸的身姿苍劲，上面的野树野草葱茏，年前我回来的时候，还是光秃秃的呢。

我已经看不到老岸底下那条小路了，就算去寻找，估计也是一场竹篮打水的结果，况且，我怎么可能能把逝去的岁月寻找回来呢？

一切都变了！小路不见了的时候，稻田也不见了，当年，它们可是相连着的。我们这里的桂花球大米曾享誉一方，如今只能作古，杳无声息。

如果说村庄是一棵大树，那么，稻田就是一片片大叶子，而小路，便是连接树干和树叶之间的小枝杈。它们都是生命不可分割的部分。

往年的此刻，应该是栽水稻快要收尾的时候了。泥土的芬芳和鱼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能香得人打喷嚏。带着草帽子，撅着屁股插秧的乡亲们就散落在稻田里白晃晃的水中。也难怪，饿着肚子时，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不饿肚子的；为了活得有脸面，大家必须低下头埋下脸；屁股对着未来，只是为了在脚下的咫尺之间寻找希望和明天。禾苗从秧地里长出来以后，是稚嫩的，拥挤的，也是温情的，在被乡亲移植栽种在稻田的那一刻，却陌生、痛楚，充满希望。我的手里捏着禾苗的身子，触摸了她的根系，便有了更深的理解！ 儿时的我，其实也是被种植在稻田里的，靠天吃饭，面对饥渴和干旱，面对除此之外的一切。

不见了的小路，记录着我的曾经，而现在，已全然不同……

那年冬天，整个世界都被冻住了，鹅毛大雪在寒风中呼呼呼地翻卷，河面上搭着的电线杆，变成一根超级大冰棍，那却是家和学校之间的桥梁。当时，我不知道我到底还有没有耳朵，只感觉脸蛋子好像快要被刀子割下来了。使劲揉搓了几下之后，便踏了上去……我掉进了水里……求生的欲望让生命的行程在某段时间成为空白。终究，我还是回到了家。我和单薄的棉衣凝成一个共同的冰块，剥离是不易的！母亲脸上的怜惜和惊慌把泪水扭成了曲线，一头在她心里，另一头在我心里……母亲把姜汤送进我紫色的嘴唇的嘴里，鼻孔才呼出热气，身上一块一块的肿胀似千万只黄蜂刚刚蛰过了一般。父亲阴着脸，叹了一口气，说：俺娃不上了，上这学欻呀！

屈服了？屈服是因为看到了现在而并没有看到未来。一只洋瓷盆里只能长出小花小草，而大世界才能长出参天大树的。这一点，我懂……迈不过这条冰棍桥，那条小路就永远地断了！

为了大世界，我在这条小路上，嘲笑一切。

我嘲笑过在冬夜的月亮底下冻得走不动的老鼠，嘲笑过连阴雨天河道里肆虐的洪水，嘲笑过秋天里在稻叶上交配的蝗虫以及吃了青蛙消化不了把自己狠狠摔打的蛇，也嘲笑过春天里舒服得打盹的“红牛”……

这条路上铺满了我的憧憬，我甚至曾幻想我就是那只已经由蛹虫蜕化了以后飞舞在野白萝卜花上的花蝴蝶！

人常说“家有梧桐招凤凰” ，可时机不对的时候，飞出来的，只能是山鸡。就算是山鸡，我也要飞！当时，我所想的一切就是飞上遥远的天空，逃离这里的！

我紧贴着父亲的身子坐着，和姐夫的姐姐们说着陈年旧事，父亲静静地听着。门外面，姐夫穿着工作服，站在压面机旁，把和得很硬的面团一点一点塞进辊子……此刻的时光和当年一样静静地流淌。想起了当年我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听父亲和邻居聊天，望着月亮想着路的事，我记得那条路的尽头连着的路是五色的，也是白光光的。现在看来，那是温馨，亦是伤痕。

父亲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说：如果不盖房了，老房子还得修修，难不成到时候在院子里搭棚子？

想到身边的七事八事，我知道，虽然我的魂还在这里，甚至还可以在路上来来回回，可谁还能接受或者放开我从那条路上走出去的身子？

见我沉默，父亲说：算了！

姐姐的院子里，熟了的杏落在地上，有的腐烂裸露，有的入了泥土，而核桃正挂在树上，那味道，一定很涩！

2019年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