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过浪尖的女人(中篇小说第一章)

袈裟破

<h3>小镇的农贸市场在河堤之上。其实,这条细长的河流只能算作一条小溪。它本由几条山涧的泉水汇合而成,一到枯水时节,嶙峋的背脊就裸露无余。它长年累月哗哗哗地穿镇中央而过,把小镇均匀地一分为二,像被一刀齐刷刷切下的两半块烙饼。镇南镇北由上下河的两座石桥连接到一起,俨然成了一对捆绑的夫妻。每次逢集,河两岸人流如织,嘤嘤嗡嗡的喧嚣,像成群的牛蝇在空中追逐鸣叫。</h3><h3><br></h3><h3>农贸市场的河对面是纵横交错呈井字分布的几条大街。服装店手机店发廊餐馆家电门市及大大小小的娱乐会所超市等五花八门的店铺挤满几条大街。别看小镇不大,躲在大山深处,可这里的商品应有尽有。虽经济不发达,东西却贵得吓人,比大城市的价格高出几倍。但农副产品却便宜多了,都是当地农戶们自产自销。</h3><h3><br></h3><h3>玄武的猪肉摊与冬青的鱼摊面对面临河而开。刚开那几年,两家的生意都还不错,每次逢集,半天功夫,摊上的货便一扫而光,即使不当集,平时也要卖出千把块钱的东西。在川东这块交通相对闭塞的场镇上,巳算是相当不错了,比外出打工的兄弟姐妹们强好几倍呢。</h3><h3><br></h3><h3>每次当集忙过之后,玄武就把两手在胸前那块油渍斑斑的白布围裙上抹两抹,憋不住心里的兴奋,荡起一脸的笑波,先呵呵呵唤猪似的笑几声,向冬青抛过一支烟,开起玩笑:“冬青哥,你们今天又发财啰。两口子一直埋头动个不停,像跳舞呢。脖子酸了吧?!”嘿嘿几声,很惬意地侧脸看着玉蝉笑。玉蝉那对妩媚勾魂的俊眼眼一弯,两道修长的柳叶眉微微一扬,眼和眉就成了四道弯弯的弧线,一对水灵灵的葡萄眼,一开口总是左顾右盼,满目生辉。玄武每次忙完总要和玉蝉聊几句骚,顿感精神愉悦,疲劳就消失了。这时,书环正坐在玄武身旁的独凳上,两腿夹住带锁的小木箱静静地数钞票,偶尔也抬头朝玉蝉笑笑,是那种很含蓄的抿笑。等书环数完钱合上盖子,玉蝉就嘻嘻哈哈抛过一句:“书环,手抽筋了吧?”</h3><h3><br></h3><h3>书环慢条斯理站起来,小心翼翼把钱箱子放稳,这才伸出葱白一样的两只小巧的嫩手掌,十指散开翻转着扬几扬,也哈哈笑几声:“抽了吗?抽了吗?玉蝉姐,你才抽筋了呢。”说着故意再将十指扬起几抓几捏。</h3><h3><br></h3><h3>冬青这个闷葫芦,一天到晚只晓得埋头干活,是那种三棒槌夯不出个响屁的憨货。玉蝉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年轻女子,两家面对面做生意,只要一闲,玄武就与玉蝉逗闷子。不论荤素,玉蝉都能来几杠子。书环偶尔也插进几句,冬青却坐在玉蝉身边把头埋进裤裆眯眯笑着一声不吭,将十根指头掰来掰去,两只小眼在鱼盆里睃进睃岀,像听又不像在听。</h3><h3><br></h3><h3>玄武把手往书环肩上一搭涎着脸说:“玉蝉姐,今晚去你家喝一壶,如何?冬青哥没意见吧?”他转眼看冬青,冬青只是笑。</h3><h3><br></h3><h3>玉蝉一撇嘴,“切”了一声说:“不就一顿饭嘛,现在哪家还在乎那碗饭?是吧冬青?”玉蝉用胳膊肘碰了碰冬青埋着的脑袋。冬青还是笑笑。</h3><h3><br></h3><h3>玄武故意将玉蝉:“冬青哥都没点头,还是舍不得那几颗米米嘛。”</h3><h3><br></h3><h3>书环偷偷踩了踩玄武的脚,玄武没有理会,又要开口,书环在后面狠狠掐了他屁股一下。玄武痛得一抖,身子后仰,胯部直向前挺,愠怒地小声嘀咕:“你有病啦!”</h3><h3><br></h3><h3>书环脸一红,生怕玉蝉听见,埋头回敬玄武:“你才有病呢。”</h3><h3><br></h3><h3>其实玉蝉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早发觉了,她哈哈哈地笑得前俯后仰,显得太过于夸张:“一顿饭嘛。算个锤子!说定了,今晚我请客,不去是狗!”</h3><h3><br></h3><h3>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两家谁的生意好过谁,谁就当晚请客。无需客气,这巳成了两家的惯例。在旁人眼里,看到两家每晚胡吃海喝,使钱就像撒山上的柞树叶子一样随意,挣钱也像筢柞树叶子一样容易,同行们个个瞪得眼珠子都快掉落地上,羡慕嫉妒恨。</h3><h3><br></h3><h3>其实并不是旁人想象的那么美,玉蝉和玄武两家也和大家一样,只不过把紧张的日子宽松地过。虽是请客,也一样是几个家常小炒粗茶淡饭随碗就碗,不过聚在一起喝两杯小酒,没什么特别之处。镇上有些医生和教师,他们在成都买了房。玉蝉和书环两家也做着同样的梦,他们也向往大都市的繁华。他们并不安于屈就在这信息相对闭塞的乡镇。他们始终相信城里的孩子聪明过乡下的孩子,首先就在于城里优质的教育资源,他们也想为孩子们创造这样的条件。比如这座川东小镇,城市的孩子刚进幼儿园就接触英语,进舞蹈班美术班钢琴班什么的,而山区的孩子,六年小学读完,还不识一个英文字母。没有专门的老师授课,更別说什么兴趣班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比吗?</h3><h3><br></h3><h3>玉蝉和书环两家天天聚在一起,喝几口小酒,就图个心情,相互鼓个劲,仅此而已。</h3><h3><br></h3><h3>细心的人们会发现,这个弹丸小镇上的男女,谁家的女子耳朵上没有坠子,颈上没个链子,指上没个箍子?男的亦如此,只要有戴的地方都戴了。可他们两对年轻夫妇,谁能看到这些?</h3><h3><br></h3><h3>谁家女子不爱美?别看这是个山区小镇,青年男女的穿着打扮并不输给城里的俊男俏女。山里妹子也许是浸润了这山和水的灵气,一个个生得婀娜俊美,肤白水嫩,再略施粉黛,配上一身时尚的服饰,准会亮瞎你的眼晴。城里的年轻小伙们周末假日总喜欢邀约一起驱车来小镇农家乐吃喝。你以为他们真是大老远跑来吃喝的吗?错!醉瓮之意不在酒。他们在乎小镇上出水芙蓉一样靓丽的山妹子。无论春夏秋冬,妹子们往哪里一站,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h3><h3><br></h3><h3>可是玉蝉与书环,她俩也是年青漂亮的女人呀,何尝又不想拥有女人应该享受的东西呢?城里,城里,每到夜半时分,躺在床上,她们就开始憧憬着城里的梦来。她们把钞票都快捏出汗了。</h3> <h3>小镇在一天天变化,高楼在一栋栋增加,人口却在悄悄地流失。书环每天数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一副寡淡心肠的样子,数完后盖子也懒得合,望着对面发一阵呆。每当这时,玉蝉也以同样的神态巴望着她,于是同时挤出几丝无奈的苦笑。两人再向市场两头望望,募然发现,街上遛达的多是老人和放学的孩子。缺少青年男女的小镇与那座座挺拔昂扬的高楼极不协调,缺少山里妹子靓丽的身姿和小伙子们健硕的臂膀,小镇失去了它昔日的韵味与活力。</h3><div><br></div><h3>小镇在荒芜,荒凉。</h3><h3><br></h3><h3>这天的市场格外冷清,难见几个行人的影子,摊主个个大眼瞪小眼,有些垂头吊一长串涎水打起了瞌睡。玄武蹙紧眉头四处望了望,眨巴几下眼晴,不耐烦地向书环努努嘴:“哎——呀,收了收了。”</h3><h3><br></h3><h3>玉蝉今天才卖出五条草棒子,还是一家火锅店买的,要不今天打光板了。她见书环他们开始收摊,掏出手机一看时间,还不到三点。她也淡心寡肠,用手背碰碰冬青胳膊。冬青正翘着二郎腿悠然吸着烟,无动于衷。她伸手把他燃着的那头掐断,冬青叨着半截残烟不明所以望着玉蝉发愣。玉蝉用食指点了他脑壳,跺跺脚,微嗔起来:“收摊啦!球人没得一个!还卖?卖个锺子!”</h3><h3><br></h3><h3>书环听见玉蝉抱怨,斜睨了冬青一眼,埋头掩嘴吃吃地偷笑,冬青耳朵红了,默默地跟着收拾起来。玄武收摊回家,今晚该到玉蝉家喝酒了,书环没有回,她直接跟着玉蝉去他们家帮着准备晚饭。快放学时,冬青到校门口把书环的儿子苇苇接了过来。</h3><h3><br></h3><h3>每次在饭桌上,只有冬青和玄武才咂几口酒,这回玉蝉却拿出四只玻璃小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顿,抿住两片薄嘴唇,盯住书环疑虑的眼神,说:“今晚我们两个女人也整两口,书环,你敢不敢?”</h3><h3><br></h3><h3>书环盯着那几只酒杯,巳露岀了些许怯意,但还是很硬气,掷地有声得很豪迈地说了句粗话:“玉蝉姐都不怕,我怕个卵!”</h3><h3><br></h3><h3>今夜的酒很苦,喝得很哑巴。除了碰杯的响声和很牛气的“喝”声,就再没啥嚷的了。似乎屋里烟雾弥漫,熏得四人锁眉眯眼。</h3><h3><br></h3><h3>玄武抽出一支烟递给冬青,正欲点火,玉蝉抢过玄武手中的烟盒,抽出一支叨在嘴上,又问书环抽不抽。书环巳一脸酡红,跟一只生蛋母鸡没啥两样,她连连摆手。玉蝉又抢过玄武的打火机,“唿”地一声点上,才吧嗒一口就呛得连连咳嗽,泪水都整出来了。书环赶紧帮着拍背。书环虽有醉意,但脑子还清醒,她感觉玉蝉今晚有心事,她也不问。她知道玉蝉是肚子里不藏事的女人,该说时她自然会说的。</h3><h3><br></h3><h3>等气喘匀了,玉蝉把烟往地上一丢,再一脚蹉烂,抹了把泪。静坐了会儿,试探地对大家说:“玄武,书环,我看我们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哦,还想到成都买房,怕是等到猴年马月都难哟。我们得另想出路。我考虑好久了。现在这摊子一个人守着都闲,多一个人也是摆设。要不出去一个打工,留一个守摊照看孩子。都有事做,这不更好吗?卖鱼杀鱼进货这事我都能做,冬青你岀去打工行不?”玉蝉征询冬青的意见,期待他的肯定答复。</h3><h3><br></h3><h3>冬青吸了几口烟,想了想,觉得玉蝉的想法很不错。态度很坚决:“要得。你看家,照顾好娃娃,我岀去好好拼几年。”</h3><h3><br></h3><h3>玉蝉就有些感动,她看冬青的目光越来越柔和,流露出母性的无限温情与依恋。两道软软的光芒在他的脸上抚来抚去。结婚以来,她终于听到冬青说岀一句很男人的话。</h3><h3><br></h3><h3>冬青被玉蝉眼里的柔光抚弄得浑身不自在,但他心里很熨贴。这让他更坚定了外岀打工的决心。</h3><h3><br></h3><h3>玄武问书环:“你看我俩哪个出去合适?”</h3><h3><br></h3><h3>书环想了一阵说:“还是我跟冬青哥一起岀去吧。不过,你可要照顾好娃娃,让我少一些牵挂。”</h3><h3><br></h3><h3>“好好好!有冬青哥在我放心。”</h3><h3><br></h3><h3>玉蝉却开了句很不雅的玩笑:“你不怕他俩日久生情,把书环给办了?哈哈哈哈哈……”玉蝉掩住嘴,笑得一手扶桌,整个身子往桌底下缩。</h3><h3><br></h3><h3>书环羞得无处躲藏,她揪住玉蝉的腮直捶得她后背咚咚地响。</h3><h3><br></h3><h3>玄武却装出不屑的样子:“我怕个屁!家里不还有人质吗?”</h3><h3><br></h3><h3>冬青无心听他们说笑,他陷入深深的思考。南方真的遍地是黄金吗?外面找工作真有老乡们说的那么艰难么?他不得不思考这些问题。</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