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一猜我有多爱你

今夜星辰

　　原稿： 2005年元月初二。

　　某个宁静的清晨，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有着缀满大片碎云的天空，有飞机低沉的轰鸣声从上面掠过。

沉甸甸的黑暗里，偶尔有流动的光。

我恍惚地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象。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面镜子。那光，由它反射出来，明亮得刺眼。面前的镜子使我想起《哈里波特》里那面施有魔法的镜子。你站在它面前，它便会显现出你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所以有那么一瞬间，你会幻觉般以为沉淀在心中的梦想真的实现了。

后排数第二排右边第三个是小作者。

当我看向镜子时，镜子居然真的发生了变化。镜子里，我的父母笑着牵起我的手。

猜一猜我有多爱你们呢，爸爸妈妈？爸爸有着语文教师特有的知识气质，妈妈则像个女强人一样，每天穿着黑色的职业装，包里总是塞满了文件与合同。
记得很久以前，或者说好像是不久以前，我因为客人失手弄坏了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而向你们大发脾气。那时的我为什么会那样做呢？很奇怪。我摔东西，流眼泪，大声叫喊。爸爸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为我打来一盆温热的水，俯下身去给我洗脚。爸爸说着，当年还是那么小的小脚丫，现在却忽然长大了。

我怔住，低下头去看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轻柔的动作。他发际间闪烁的银丝刺痛了我的眼。

为什么呢？在我心里，他似乎总是那么年轻。我总是以无比骄傲的口吻向同学炫耀说：“我爸爸可厉害了！他会修电路，会教我做题，会做.....”我总是记得他可以在冬天一个人扛起一袋很重的煤，可以不费力气的将我举起。可似乎又已经过了好久，再没有见他扛起那袋煤，他也再也不能干重活了。于是我家改用电磁炉。

镜子颤抖了一下，时光老人出现在镜中，笑吟吟地将时间沙漏翻转。我怔怔地盯着那些欢快流动的沙子，好像血液也随着沙子从身体中流走一半，缓缓闭上双眼。

猜一猜我有多爱你呢，青春？我那么的迷恋你，又那么害怕失去你。可我所能做的，只有像监狱里的犯人一样，挣扎着将乞讨的手伸向栅栏外，求你不要离开。你听到我低声的呼喊，于是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般回过头来，嘴角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你的眼中仿佛有若即若离的雾气，阳光将你的侧脸勾勒得冷峻而美丽。
我的心渐渐沉静起来，我本以为你会留下。但微笑从你的嘴角无力地滑落，你最终还是回过头去，留给我的只有挺直的脊背和修长的背影。我恍惚地伸出手去，企图抓住你的背影，得到的却只有空气，有阳光照进我的手掌。那一刻，血液似乎冻结，于是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
然而现在，你就站在我身边。镜子里的我是那么用力地抓住你的手，仿佛下一秒你就要从我身边逃走。
其实我明白，那样的你只能那样存活于镜子中。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镜子里已经换了一番景象——那是我们以前家。

猜一猜我有多爱你呢，带有香甜气息的老屋？你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从婴儿的我到长大后的我，一直到五年级时我们搬了新家。你不漂亮，你只是一幢普通的瓦房，有着略显拥挤的空间和简陋的装修。你的眼睛总是暗暗的，带着昏黄的颜色。可我喜欢你院子里的木槿花，淡紫色的花朵在夏天繁盛地开放；我喜欢你墙上蔓延的绿色植物，结出的丝瓜的味道是那么鲜美，烧水时把晒干的丝瓜瓤放进水壶里，还可以减少水垢——可是在我们离开你以后，就再也没有喝到过那样美味的丝瓜汤，至今仍在使用的丝瓜瓤是你留给我们的唯一纪念；我喜欢夏夜下雨时，雨点那丁丁冬冬的欢快响声在你胸中回荡，伴我进入梦乡；我喜欢冬天的白雪圣洁的覆在你的肩上，那些雪花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如果这时时间停滞不前，该有多好啊。就像看电影时手指按下暂停键，画面就这样被定格。于是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轻风拂过草地时发出的低语。

也许时间是真的可以改变一切的。有一天我厌倦了你，崭新的楼房取代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是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你，我逃避你看我的眼神。而你像个忠实的管家那样，看着卡车把你身体里的零件搬走，看着我们笑着从你身边离去，看着冷清的空落落的自己。我依稀记起自己离开你的时候，心中竟没有一丝不舍，甚至没有留恋地回头看你一眼，像对待陌生人一样与你擦肩而过。那时你一定很伤心吧，你一定在恨我的冷漠；或者你仍旧像从前那样，在微风中浅笑着望向我。然而我还是没有回头，甚至在离开你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记起过你，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忆。你会恨我吗？

可是你知道吗，我曾经偷偷回去看望过你。我走进那条曲折的小巷，走到你那扇依旧有些斑驳的门前。你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再像从前一样了。我徘徊了很久，终于迟疑地扣响那扇门，却从里面走出一个陌生的老伯——他是你现在的主人吗？他问，你找谁？一时间我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快速的看了一眼已经面目全非的你，只觉得一阵晕眩，然后狼狈地再次从你身边逃离，留下那人疑惑的目光。
也许你，只能那样长久的留存在我的记忆中吧。你沉浸在一团雾色中，迟迟不肯走出来。

　　四周一片静寂。万物好像停止了呼吸。
这时镜子忽然消失，梦境结束。我无力地从沉甸甸的梦中醒来，睁开眼时，窗外是一片破晓的曙光。
草写于二00五年初二.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