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文/途径岁月,与光阴说禅

「 落 蝶 」

喜欢那种朦胧且又晕染的颜色，袅袅弱弱，飘飘冉冉。我想，那是属于炊烟的。

干了十几年的画却不会画画的我，我其实一直都困惑，到底该选哪几类调色，才能将炊烟里蕴涵的盛大温暖非常洞彻地描绘出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有些单薄和萧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又似乎太过憧憬和浪漫；“远岸谁家柳，孤烟何处村”？还是感觉偏于旖旎和华丽。

我想要的，是穿过氤氲的云层，能够一眼看到外婆的脸，沉静、慈爱，却顽强韧性。还有一些浅浅的橘黄和轻轻的靛蓝，拌开，黄昏就来了。平生，第一次写起外婆，这个生命过程极遭磨砺的老人。

画上必须是盛满雪的田野，松树悠然弹落身上雪白的蓑衣，芦花鸡“咕咕咕咕”在柴草垛前刨雪，篱笆整整齐齐圈住一院余晖。而远方，寒山失翠，暮色四合，几个贪玩晚归的学童踩着松软的雪，箭一般往家赶，书包在屁股上“啪嗒啪嗒”作响，几只老黄狗慌慌张张从屋内跑了出来，毫无心事地朝旷野发出“呜呜”轻吠。一切都是那样安宁和缓慢。

外婆走了，亨年96岁。她能给我的全部感觉，就是炊烟，看似飘渺无力实则坚韧无比。

在我的回忆里，外婆一袭青衣，花白的髻，沧桑的纹。炊烟是她用收获的庄稼杆做笔，灶台为砚，焠以一缕猩红的火苗，就那样“噼里啪啦”瞬间勾勒出来了，呛呛的，暖暖的，侵入心脾，寒冷疲惫就被踏踏实实踩碎在脚下。晚餐乃是外婆的得意之作，糍粑焦黄，米粥香软，加上几根酸嫩适中的腌黄瓜……而此时，窗外天地阒然苍茫，儿时的我在煤油灯下大快朵颐，光影交错，烟火迷离，生生地，把时光掩映成一副浓墨浅彩的现在我心中的油画。

其实最难的，是要数炊烟的长度。是眼睛到心里的步履？还是记忆到现实的距离？

我曾试着在心里将炊烟画得很长，一直冉冉升到挂着月亮的树梢，可还嫌短，如何才能让它穿过夜夜的思念，将那缕乡愁，和那些手无足措无比吝啬的幸福，一并揽入怀中。

记得曾经有位作家说：“炊烟的旁白就是天籁。”如果你枕着一夜安详，雪花“噗噗”洒落屋顶，钻进烟囱，会是怎样一种幻化的美丽？这个时候，炊烟就变了模样，或许成了你儿时那条清澈的小溪、弯曲的田塍、七色的丝带、璀璨的彩虹。那些冥想无需旁白，悄然入梦，直到心中暗暗蓄满水意。

而离开家和故乡的同时，也意味着我将很难再次目睹并触摸炊烟的颜色、温暖以及长度，外婆，你的世界一定是如你般处事不惊安静祥和吧，您可安好，酸酸的有泪。。。

所以，也只能在记忆里遥遥相望、在思量里巍巍揣摩，却发现与日俱增的，依旧是那缕轻盈空灵的炊烟所徒生的无形力量，巨大，惶然。像极外婆及母亲甚至于我的一生，我都无句可以妥切的描述。我无力抗拒，直到所有的词语、画笔以及颜料都蓦然失色，竭尽全力的表达，弥然散乱，仿佛一个个枉然的影子。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炊烟里住着一个家，家里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亲人。

我还想起，某一个年段的某一次，已几近年迈的外婆为我准备住校的干粮而烙了一夜的饼，在那时那是全家的口粮，却没能烙出最满意的一个，那时候的外婆也已经老了，炊烟低沉、久久不肯散去。原来都是被外婆打湿了，泪，溅落地上，凝成霜，在炊烟袅袅里。

就这样没有来由的，生生的，突然的，我想起我的外婆，我的日渐驼背的老母亲，生命里，与生俱来那无法拒绝的痛，与外婆，与母亲，与我，甚至于父亲，都是永远无法言语的伤，失去声音的世界，灯亮了。。。

高龄的外婆去了，她的女儿我的母亲，也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腰身也已经和她身后的炊烟一样佝偻弯曲。原来，苍老早已不再年轻的母亲也早已经攀不上灶台，也再无法像外婆一样为我描绘出那幅久违的心里的油画。顿时，我再一次凝噎，心的最深处，原来不是她们离不开我们，而更多的是依然脆弱如初的我们离不开她们，只希望她们能够离开我们的日子远一点，再远一点，健康一点，再健康一点。。。

我以为可以将所有的感觉诠释得淋漓尽致，若干油彩若干宣纸若干语言若干音乐，几张画布，几言片语，挥指间便能够令这份心情稳妥落地。没想到的是，我始终无法匹配并描绘，那缕具有黄金质地般炊烟的骨骼。迟迟不敢，心颓然断落在地上。我静默如孩童一般，缄默，回望，灰扑扑的忧伤迎面袭来。

炊烟里住着一个家，我一句一句默念。记忆里所有的仅存的美好，从怀中潺潺溢出，幸福灼灼般绽开，生命中绝无仅有的锦绣时光，连同不可替代的那缕炊烟，在心中冉冉而起。我一句一句默念，微笑着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时间会把一切变为过去，痛苦亦或快乐。以后的路还那么长，我不急着追赶，我也不会为了某件事而回眸，对于看不见的未来，我从不去假设。我只想看着我生命日渐完整的样子，因为我知道，另外一个地方的另外一个人，其实也有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在你身边，你在身边，你我，就是一个世界。

昨夜，卷起的风里，竟微染寒意。是时候，把荒长了几个春秋的长发，想做一次悉心的打理。世间的男子，总是不懂女子们为何总是与自己的发肤过不去，一边爱着，一边摧残。其实，我自己的心里知道，我是怕极了镜中，那丝丝白光里老去的华年，心，却日渐坦然。

人近中年，如季已深秋，多么希望，我的暮年，也可以老的一把风骨犹存。人，终究都是怕老的，如兄说，已经到了害怕独自醉酒的年龄。世间女子的怕，应是心里更多丝丝扣扣的失落吧。这个年龄，忽然不敢任性妄为，忽然不敢恣意纵情，即便是爱，也老成薄笺上的一夕夜谈。那些年轻时可以伤筋动骨的爱，在此时，也没有了自愈的能力。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的年轻，还没有来得及为心做一次跋涉，老，扑面而来。那么不躲了，不逃了，只如兄所说，老不可怕，我不要你死去，我要你优雅的活着。

想起，那个清冬的巷口，亦有风在枝头盘旋，你说，天凉加衣，晚睡盖被。絮絮关切，心，微笑。早已过了互相纠缠的年龄，那些跳动的心意，点开，你是我记忆里的一抹温暖；关闭，我依旧是烟火里煮茶的女子 。不回复，只在心底轻轻念过，而后，再一笑。你可以不成功，但你不能不成长。

瑟风，萦绕了早已不再细弱的肩。有没有那么一刻，也曾记起，某人眼里落下的心疼。如若，有些事，注定要经历，有些人，注定会离开，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独自走下去。快乐亦或忧伤，原也只是流年的心情。只是我知道，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会站成记忆的一处风景，比如，谁的的微笑或沉默，遇见，却若繁花绕肩，那，烟火里·煮茶的女子，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