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小小说

田园

文作者：田园

内容提要：一位犯罪嫌疑人的自述

　　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办案区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人。
　　没有狡诈的目光，没有其他嫌疑人那样的嚣张，深陷的眼睑里流露着迷茫的目光。

　　不出所料，没有以往斗智斗勇的审讯，他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盗窃的犯罪事实，并表示今后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在审讯中问及盗窃动机时，他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为孩子赚点奶粉钱。

始终牢记大学老师的叮嘱：打击是最后的手段，教育和预防才是根本。
所以每次送押看守所的路上，和嫌疑人聊身世成了我的习惯。从每个人不同的身世中捕捉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同时也能因人施教。
听着这个年轻人的情感经历，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淡淡的酸楚、无助的怜悯、无奈的同情、哀其不幸的遭遇，怒其不争的懒惰……
他12岁父母离异，一个人16岁在外漂泊，虽然孤寂与饥饿常伴，但少年的他没有走向犯罪。凭着勤劳肯干被哈尔滨一家饭店收留，成了那里的服务生。
26岁那年，在饭店认识了一起打工的她。命运多舛的她，和他一样是被父母离异后遗弃的女孩。或许是同命相连，他们走在了一起。

婚礼上，他们没能邀请到双方的父母，当着众人的面，他用背熟了的一句话对她说：虽然没有亲人的祝福，但从此后会有我对你的爱，直至暮年！
一年后可爱的宝宝出生，家庭的温馨却被病魔取代，她得了急性结核性脑膜炎。医院的医生为她宣判了死刑。
他不甘心，求医生帮忙，医生说：即使抢救过来也是痴呆，你想好了。
他开启了艰难的举债模式，凡是亲属朋友都让他借遍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借给他钱了。

万般无奈，他登上了寻找她父母的旅程。在呼兰，他终于寻到了她的父亲，在他的哀求下，她的父亲来到了医院，冷冷地瞅了一眼自己的亲生的女儿后说：没有抢救价值了，我也没有钱，你放弃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她父亲离去的背影，无奈的他跪在医院的走廊里放声大哭，他哭，哭自己的无能，他恨，恨他父亲的无情，他悲，悲怜她的红颜薄命……
她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但也真的成了痴呆。虽然有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但每每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的脸上却能流露出笑容，因为她的心里知道，他回来了。
她没有忘记他，或许是她把他当成了依靠、或许当初的誓言被她融入了最后的生命。
听到这里，我撇了一眼正在陈述的他，也看到了他苦涩脸庞上的那一抹笑容。
微笑过后，取代的是一种不甘的懊恼，随后，眼中噙着泪水对我说：这次犯病到离开我，一共就十分钟的时间，没有一点抢救的余地，如果可能，我还要救她。
我问：你借了那么多的外债，明知她不久于人世，她的爸爸都放弃了，你一定要坚持的理由是对她的爱吗？
他这样的回答了我：那是一条生命，前半生和我一样的孤苦，没有人能体会到那种失去亲人的无助，而她和我生活两年后，却要带着那么多的遗憾离开。我为她不甘。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挽留！
听着他的无限感慨，我问：娑婆世界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他羞涩地紧合双手，低头说道：我只上过小学，大道理我真的不懂。

我也简单解释道：娑婆是佛教用语。意思是遗憾，不能圆满。
在他的沉思中，我问道：在审讯你的犯罪动机时，你说为了孩子赚点奶粉钱，这背后又是怎样的故事？
他吐了一口烟圈，无奈地解释道：叔叔，我的老婆死了，今天是第九天。孩子没了娘，我又不能带孩子，没办法就把孩子送到了我妈妈那里，虽然继父不同意，但我妈妈看到了自己的孙子，也就勉强接受了。
孩子没有奶吃，我又没有技术，出去打工又离不开。为了赚点奶粉钱，我在网上受雇于他人，每盗窃一次原油，能得到三百块钱的收入。今天我是第三次盗窃，结果就被抓了。
期间，他不断地问我：叔叔，我在监狱里要待多久、能不能过几天就出来？
望着他那急切的目光，我不忍再刺激他，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也就两三个月就出来了。
他黯然神伤的样子让我不忍，
我问：你还有什么心事、是惦记孩子么？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的，叔叔，孩子在我妈妈那里，怎么说也是她孙子，我是惦记我媳妇的三期和五期没人为她烧纸了……
听着他的这一番话，我的泪水也悄悄地随着他的情感起伏流淌着。
此时的我在想：如果我提前知道他的故事，如果是我抓的他，我会不会假装失误而给他一次机会呢？

理智和法律告诉我：不能，我给他的机会只能是判决后的重新做人。
然而，他为媳妇烧纸的解释，却搅乱了我的心……
为了安慰他，我说：你的人生虽没有相伴到暮年，但是，刻骨铭心地爱过也无怨无悔了！
天亮时分，我们安全抵达看守所，
望着他走进监区大门的背影，我的心还在随着他的故事久久不能平静。
咣当，监区的大门关上了。只是这咣当一声，阻断了他和十个月大宝宝的联系，同时也破灭了他为媳妇烧三期、五期的愿望。
一个人的佛晓，望着东方的鱼肚白，我呆坐在监区大门的台阶上，默默地吸着烟，
吐出来的烟圈似乎组成了这样几个字：
骨子里的善良，
真的和学历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