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行(中)我们俩在鸡冠上找北

捐哥

漠河，一个位于中国最北端的小城，一个隐藏在大兴安岭深处的神秘地方。一个早就想来的地方，这一次我们终于有幸亲自到场。从哈尔滨到漠河有一千多公里，交通很不方便，没有高铁，每天只有两趟绿皮火车，路上需要折腾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而且车票不是很好买，我们提前三天预订，也只买到了一张中铺和一张上铺。据说到了旅游旺季更是一票难求。

四月二十四日下午，拖着行李，我们随着人流走进车站，站在站台上，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看着眼前的绿皮车厢和那些步履匆匆熙熙攘攘的旅客，这似曾熟悉的一幕，让我有一种时空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十七点三十二分火车准点从哈尔滨站发车。我们的下铺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姓扬，是旅行社的一名导游，人很热情，我们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他到过我们长沙。"我不太喜欢你们长沙，虽然很漂亮，但冬天太冷″，这份评价从一个东北小伙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突兀，开始下意识想要反驳，想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最后我和他对视一眼，忍不住两人都笑了。火车在咣当咣当的沉闷响声中前行，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太兴奋，我躺在卧铺上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此行就是要到心目中的圣地去朝圣一样。夜渐渐深了，我也慢慢的进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似乎睡着了，又似乎还醒着，似睡非睡之中感觉光线已经变强，好像天亮了。睁开眼晴一看，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但车厢里面还是静悄悄的，看看手机，不过才刚刚凌晨四点。虽然时间还早，但我已经是睡意全无，索性爬起来，靠在车窗旁，慢慢欣赏窗外的景色。此时列车巳经在大兴安岭的林海中穿行，眼前是飞速后退的一望无际的山林，山林中还殘留有大片大片的白雪，夜晚零下六度的低温将昨天积雪表层融化的雪水又变成一层薄冰，初升的太阳照在上面反射着梦幻般的光芒，整个山林静悄悄的，看不到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大兴安岭深处的林海雪原虽然并非美得摄人心魄，但蕴含的那份纯洁，那份宁静，却也有几分诗情韵味。忽然明白，原来我们经常说的诗和远方也可以是这般摸样。

二十五号早上七点二十五分，火车准点到达漠河车站。我们下车后刚刚步出车站，就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快步迎过来，那是我们在网上预约的黑河青旅汽车租赁的大鹏先生，我们这个夫妻档的二人小团在漠河的三天行程将由他驾车全程陪伴。大鹏先生是个很健谈的人，而且知识面很广，谈起漠河的景点和各种趣闻典故更是如数家珍，有他随行，为我们的漠河之行增色不少。因为返程时还会回到这里，我们没有在县城停留，就像西游记里那个虔诚的取经僧一样，径直踏上了我们寻北的路。

阳光照射在这条漠北公路上，平整的公路宛如林海中一条飘动的丝带蜿蜒向北，串起大兴安岭深处的一座座美丽山岗。我们首先到了湿地公园，那是一大片漂亮的白桦林。踩着有些破败的木棧道前行，脚下的木板仿佛承受不了压力，不断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们每走一步都必须十分小心，担心万一踏空。一棵棵笔直的白桦树围绕在棧道周围，太阳穿透层层阻碍，照射在被遮蔽的林地上，形成一抹抹透明光线，偶尔还会有积雪从树冠上向头顶洒落，偌大的公园里只有我们夫妻两个人，呼吸中全是雪后丛林的味道，前方森林中没有一点点声音，幽静中仿佛隐藏着无穷的秘密，引人有一种想冒险往更深处走下去，一探究竟的欲望。

若不是大鹏先生的介绍，我绝对不会在路过时注意到这座桥，不会多看它一眼，更不会特意停下来。这只是一座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亳不起眼非常简陋的小桥。但它却是在一九六九年那个充滿硝烟味的特殊年代，由一群只有十七，八岁，来自南方城市的"知青″修建的战备桥。这里荒无人烟，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几十公里，没有到过这里的人，无法想像这里的自然环境是何等恶劣，到过这里的人，无法想像一群城里来的学生娃娃，是如何靠着手拉肩扛修起了这座桥，我更是不敢想像我的那些同龄人，在这里吃过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五十年过去了，修桥人早就走了，但这座桥还在使用。我们在这里呆了十几分钟，桥上没有来往的车辆，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这座已经老去的桥，依然孤零零地守候在这里。

当我们来到黑龙江边，看到眼前的乌苏里浅滩，那种小小的朝圣般的激动再一次在心中弥漫开来。一尊硕大的巨石仿佛象征着中国力量矗立在黑龙江边，上面镌刻着中国最北点五个红色大字，旁边是庄严的党徵和神圣的中国界碑。我们夫妻并肩站在江岸上，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大兴安岭山脉，眼前是坚冰覆盖的黑龙江，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偶尔听到的一二声鸟叫更衬出了四周的空寂。我慢慢走下堤岸，踩着鹅卵石来到江边，把手伸进了江水里，水十分冰凉，那种冰凉似乎直接浸入了骨头里，我站起来看了看江那边的俄罗斯，对面的山坡上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不知道那山林中有没有人，是不是也正看向我们这里。

离乌苏里浅滩不远处就是龙江第一湾，黑龙江在这里围着岸边一个小岛，绕了一个大大的圈，我们需要爬到山顶才能看清龙江笫一湾全貌。山有点高，需要爬八百多级陡陡的台阶才能到达山顶。对于我们夫妻来说，这个任务并不轻松，我们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刚刚来到半山腰，站在这里举目远眺，四月的黑龙江别有一番意境。冰封的河面像一条被锁住的白色蛟龙，在山丛中蜿蜒，岸边黄色的树林和蓝色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处峰峦跌宕，层层叠叠，眼前苍松茂密，虬根盘结，微风轻轻拂面，带来一阵阵草木清香。我们终究竟没有登上山顶，我本来还有意坚持，但妻子畏难而退，我也只好放弃。山脚下有家小饭店，这也是方园几十公里内唯一的一家，来这里的游客只能在这里用歺。几个山里厨师的手艺不敢恭维，但份量很足，我们虽然早已饥肠辘辘，点的三菜一汤也没吃完，还是剩了不少，真是有些浪费。吃完结帐老板收了我一百四，价格有点高，但考虑到这里山高路远，食材来之不易，也还算是合理。

离开了第一湾景区，我们继续前行，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就站在了中国最北村庄北红村的村头。北红村很小，站在村口就能看到位于村庄另一头的北红哨所。村子中央有条笔直的大道，道路两旁散布着一些或新或旧的一层小木屋，屋子前面都有一个用白桦木篱笆墙围起来的小院子，大多数院子里停放着一些农机具，还有一些小菜地，可能是由于天还太冷，菜地大都荒着，只有一些鸡鸭鹅狗在上面乱跑。村子南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草甸子，上面散养着许多猪马牛羊，村子北面就是中俄界河黑龙江。村子里有一些小路通向江边，上面铺了一些石块，坑坑洼洼的，低洼的地方还有一些积雪或者是积水，路面上到处都有牛粪狗粪，走路时需要特别小心，否则容易中招。江中厚厚的冰面上还有一个人，他在冰面上打了一个洞，正在捕鱼。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知道他的收获怎么样？不过我更为他的安全担心，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这暮春的冰面上，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呀？听大鹏说这里六年前还沒有电，更没有手机讯号，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北红村将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空虚，寂寞，无聊在那段时间是这里最沉重的主题。

大鹏介绍我们住的这个村口客棧，老板是一对很淳厚的中年夫妻，我们住了一个大大的火炕间，房间里暖烘烘的，特别舒服。本来这样的房间需要一百五十元，我和老板聊了几句，就获得了三十元的优惠。不过由于这个问题，我被我那善良的妻子狠狠的埋怨了一顿，也算是得不偿失。我们刚刚从外面散步回来，大鹏就笑着告诉我们，有口福了，老板为我们们准备了正宗的东北小鸡炖蘑菇。我到厨房看了一眼，老板娘亲手采摘的新鲜野蘑菇和家养土鸡巳经炖在灶台上，浓郁的香味正在厨房中弥漫，老板真是有心了。我的妻子不知是被老板的热情感动，还是被这里夏季最高只有二十多度的凉爽吸引，吃饭时竞然和老板商量夏季来这里避署的问题。不过我觉得她的想法虽好，实现太难，在这样原始的小村庄住几天是享受，住一个月那就是一种煎熬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告别了北红村，继续沿着漠北公路前行，今天的路程很轻松，大约行驶一百公里我们就能到达今天的目的地北极村。这里的道路两侧依然是成片成片的白桦林，87年那场大火曾将这里的森林全部化为灰烬，这些新栽的白桦树大多为30年左右的树龄，长得又细又高，一棵棵像士兵一样笔直的站在那里，它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站在山坡上，立在悬崖边，连绵数十数百公里，微风一吹，摆动的树冠就像大海的波涛，太阳照在上面，整个大兴安岭就像披上了一层金光，漂亮极了。也许是吸取了87年的教训，大兴安岭林区的防火措施近乎严酷，林区所有路口都设有防火检查站，汽车经过时需要签订防火责任书，许多岔路还设有路障，禁止通行。巡逻的防火员随处可见，一旦停车，十分钟之內必定有人前来盘查，整个林区野外禁止烟火，一旦违反，处罚之重令人咋舌。

路上我们还参观了鄂温克族驯鹿园，这个驯鹿园里有几十头马鹿。我们在一个鄂温克饲养员带领下走进鹿园，看到有人进来，这些马鹿纷纷围了上来，虽然知道这些马鹿性情温和，但看到鹿头顶的令人生畏的尖角，我们还是有些紧张，赶紧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物讨好它们，投挑报李，这些马鹿在享受美食的时候，也任由我们轻轻抚摸，显得非常乖巧。

从驯鹿园出来，我们很快就到了北极村，比起北红村这里更像一个旅游小镇，村里的道路干净平直，规则整齐的民居店铺条理有序地分布在道路两旁，遇到的村民彬彬有礼，一条沿江的木棧道隐藏在草地绿树之中，我们夫妻牵手沿着棧道慢步，倘徉在原始森林，边疆驿站，林间树屋，渔舟江歌之间，享受北国边陲的休闲静谧时光，慢慢地在这雄鸡冠上寻找那些祖国最北的地方。走累了，我们就坐在江边休息，漠北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地上的小草己经开始绽放嫩嫩的新芽，远处的天空像缎子一样蓝的发亮，微风带着江中冰面的湿润迎面吹拂，松树摇曳着枝条发出轻响，就像时光的琴瑟，正弹着一首古老悠长的歌谣。妻子陶醉在这山水之中，双眼闪烁着欢乐的光芒，我坐在江边，浑然忘记了时间，任由思绪像一只飞鸟，在那广阔天空上遨翔。

北极村距漠河县城只有七十多公里，我们吃完午饭出发，一路走走停停下午三点就到了漠河县城。到了县城，有一个不能不去的地方，这就是位于政府大楼旁边的松苑公园，这里原来是一片原始森林，建县时非常幸运的得已保存。公园里有许多一百多年的古松，松林中修有一些小径，还有一些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这个松苑公园实在有点小，只有五万平方米，其实它更像一块城市绿地，大概只适合退休了的老头老太闲坐聊天，或者是那些年轻情侣偷偷幽会。在87年那场毁灭漠河的大火中，松苑幸存下来，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因此，这片树林被漠河人视为吉祥圣地。只是我在看过公园里的纪念碑后，还是不太明白，它是怎么在那场大火中逃过一劫的，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或许这真是上天的庇佑吧。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太阳斜斜的挂在西面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弱弱的照在地上，显得有些萎靡无力，我们刚刚通过一百多级台阶，爬上了位于市中心的北极星广场，风就迎面吹来，它将地面的沙尘层层卷起，翻滾着从我们旁边擦身而过，一阵阵寒气也紧跟着悄悄袭来，我们赶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广场正中的雕塑是漠河的标志性建筑，名为腾飞。雕塑左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右面是一只引吭高歌的金鸡，顶端是北极星，象征漠河是祖国北陲正欲腾飞的一棵璀璨之星。站在北极星广场就能看到一条特别漂亮的商业街，这里是漠河最繁华的地方，由于毗邻俄罗斯，街旁的房屋都带有一些欧式风格，这些建筑大多显得非常年轻。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我心中有一种特别异样的沉重，87年的那场世纪之殇将大兴安岭一百万公顷森林连同整个漠河县城化为灰烬，二百一十一条鲜活的生命随风而逝，今天我们走进了漠河，看过了漠河，才真正明白当年的惨痛，才真正理解漠河涅槃重生的那份悲伤和荣耀。漠河，我们满怀期待而来，漠河，我们滿心不舍而去，我们祝福漠河，愿漠河的明天更美，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