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回望一座唐诗中的古城

简人(李云良)

<h3>  在西安,我终究没有去攀登终南山。</h3><h3> 尽管在这之前,我阅读过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写的寻访终南山隐士的经典之作《空谷幽兰》,但我一直觉得那是唐诗中的一座山,它属于王维、裴迪和卢藏用。</h3><h3> 而华山位于距西安市区一百多公里的华阴县境内,从火车站广场坐车约一个多小时,一下车,就远远瞥见华山了,只见绿树掩映的高山中,裸露出一些白晃晃的花岗石。五岳之中,华山历来以险著称,明代的袁宏道曾在《华山记》中写道:"华之骨,如割云,如堵碎玉,天水烟云,杂然缀壁,削成而四方",这便是华山的特点:表里皆山石、险峻而壮观。</h3> <h3><br /></h3><h3> 通向景区的公路在岩壁中迴旋,渐渐地华山露出了峥嵘的一面,那些巨大的山体横亘在眼前,刀劈斧削一般,北峰是攀登华山的必经之路,它三面绝壁,一面缓坡,山体陡峭而突兀,抵达北峰有一条小路,但乘缆车上山,一切都变得简单而快捷。等到站在北峰上,华山之险已初露端倪,山峰耸立在白云之上,底下是令人腿脚发软的万丈深渊。北峰上有一块金庸先生题写的&quot;华山论剑&quot;的石碑,过擦耳崖,爬上天梯,至此华山就只剩下一条小道供人前行了。</h3> <h3><br></h3><h3> 眺望苍龙岭,华山显得十分神奇而险峻。据说"逸神崖"上刻有"韩退之投书处"六个大字。相传唐朝后期韩愈被贬,他只身来到华山,只见天际茫茫,苍龙岭形似云雾中的一座独桥,两侧均深不见底。面对此景,韩愈变得目瞪口呆,身软腿颤,再也不敢向前迈进一步了,只能仰天长叹:"难道我韩愈就葬身于此了?"求生的欲望使得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封求救信扔下山,幸运的是被采药者捡到,并将此信递交华阴县令,县令连夜派人将韩愈救下了山……</h3> <h3>  我没有去攀登更高的峰顶,五十多天的行程,我感到自己确实累了,传统的名山大川已不再吸引我的眼球了,仅两千多米的海拔,使得空气的能见度不高,我看不到令人心醉的蓝天,站在华山上,我比任何时候都怀念藏区的白云和天空摄人心魄的蓝色了!</h3> <h3>  在这之前,我已多次到过西安,华清池也是故地重游。记忆中那时的华清池还没有成片的建筑,可现在真正的古迹反而掩盖在大量的现代仿古建筑中,难觅踪迹了。过大雁塔,登古城楼,待到日落时分,这座千年古城终于在暮色中有了沧桑的感觉。</h3> <h3>  我在西安的几天里,在这座保留着秦汉唐三代遗韵的古老城市中行走,穿过灞桥、渭水、曲江这些唐诗中频繁出现的地名,这座曾经被白居易称为"居不易"的长安古城,那些酒肆、马车、落第的书生、失意的诗人他们都已消失在历史的烟雨中。但当我在街道上看见那些浓妆的胖姑娘时,我恍惚从她们身上窥见了盛唐的影子,只不过她们已将焗着黄颜色的长发代替了高绾的云鬓。在这里,从秦代到唐朝只需短短的几十分钟,我有时怀疑自己是否独自旅行穿越到了繁华的唐朝?<br /></h3> <p>  西安最负盛名的碑林与车水马龙的闹市仅一墙之隔。它立于孔庙旧址之上,北宋时为保存《开成石经》而建立。历经九百多年的风雨,现拥有六个碑廊、七座碑室、八个碑亭 ……</p><p> 在《圣教序》、《道因法师》、《颜氏家庙》中徜徉,让人觉得那是一个用笔墨自由抒写心灵的时代,《新唐书》记叙张旭"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而书",杜甫也在《饮中八仙歌》中赞道:"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碑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笔落纸如云烟"。碑林中有他的《断千字文碑》,透过漫漶的石碑,一个笔意纵横,洒脱自如的"张颠"如在眼前。</p> <h3>  面对这座被人们誉为"东方石刻艺术的宝库"的碑林,其间书法史上消失的记忆,无不令人扼腕叹息,如米芾的《天马赋》和张旭的《草书心经》,据说都曾存于碑林,但终究下落不明。而清乾隆年间的《雍州金石记》著录了最早入藏碑林的两方唐墓志,以后也下落不明。据说碑林中有隋唐墓志12种,现存仅9种。有人分析这些失踪的珍贵碑石"很可能都是被那些有金石之癖的权势者窃为己有"了。如《李郴夫人宇文氏墓志》,就是被曾任陕西巡抚的端方离任时带走的。</h3><h3> 而回廊上的一百多方墓志,使人想起了于右任,他致力于保护充填碑林,创立标准草书,自己书写的碑文却于露天院落中任凭岁月的风雨洗刷。</h3> <h3>  在西安,每逢堵车时,自然会想起杜甫的诗句:"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倘若骑着毛驴游走在这座历史和现代完美融合的城市,去慢慢体会杜甫等唐代诗人诗歌中盛大的长安,或许杜甫、李白、王维、白居易、高适们和我都曾经走过同一条道路,怀揣不同的心情,却被同一轮明月照耀。</h3><h3> 在唐代,旅行的速度应该是缓慢的,按照《唐律疏议》中有关唐令的规定:"马,日七十里;驴及步人,五十里;车三十里",那么去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合葬陵墓乾陵,至少也得行走三天时间,秦汉的皇帝都就近筑墓,而长安四周少高山,自唐太宗开始,有了"依山为陵"的制度,昭陵、桥陵、泰陵、定陵、献陵大大小小十八座唐陵,布满了关中平原的大小山丘,其中距离西安八十公里左右的乾陵最为游人注目 ,但在唐代却恰恰相反,杜甫写有谒昭陵和桥陵的诗篇,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留下任何吟咏亁陵的诗句 ,可见当时,昭陵在人们心目的地位远远超越了乾陵……</h3> <h3>  西安的郊外天地旷远而静寂。过灞桥,至临潼兵马俑,经法门寺,取道乾陵,汽车在风中疾驰,那份苍茫、悠远的历史感显得特别强烈。</h3><h3> 乾县境内的 梁山海拔1047米,由三座山峰组成,北峰最高为乾陵,南边二峰较低,东西对峙,从远处眺望乾陵,恍惚一位少女披发仰卧在大地之上。 乾陵四周是皇族及功臣的陪冢,其中永泰公主及章怀太子陵墓内出土了极为精湛的壁画,据说乾陵迄今为至未有被盗的迹象,据《唐会要》记载,"乾陵之宫,其门以石闭塞,其石缝铸铁,以固其中",这或许是乾陵幸免于难的原因。我不知道黄土深处到底掩埋着一个怎样巨大的秘密?但整个墓地以山为陵,规模极其宏大,处处呈现出恢宏的盛唐气象,穿过排列着石人石兽的司马道,两侧肃立着华表、翼马、翁仲等露天石雕,而陵墓的右侧就是著名的无字碑,其建时未曾刻字,是特意为后人留下的空白,如今,巨大的石碑上己刻满了各种文字,其中还夹杂着女真和西夏文字,这些文字贬褒不一,或许正与这位自信的女皇的内心期待背道而驰。近年也有学者认为无字大碑,"只能看作旌饰陵墓之物"历史的真相已无从考证,兵马俑和乾陵对于我已是旧地重游了,但那份震撼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一种静穆的力量!辉煌帝国里的最高权力霸主,他们的内心世界我们己不得而知,但其精神早已物化成了伟大的遗址……</h3> <p>  乾陵献殿前还遗下六十一尊藩王的石像,可惜所有雕像的整个头部都被后人砍掉,在残阳下,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感伤、他们中间,有中亚于阗、吐火罗等国的酋长或国王像,盛唐的大国风范由此可见一斑!</p><p> 在西安,唐诗中的景物触目皆是,终南山、骊山、乐游原、大雁塔登山远眺,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这是旧时的长安,是玄奘、霍去病、张骞的长安,千年之后的渭水依然奔流在三秦大地上……</p> <h3>  诗人温庭筠曾写过:"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茂陵是汉武帝刘彻的陵园,从西安到茂县颇费周折,其实我到茂陵是冲着霍去病墓前的几块大石头去的。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山西、河南来到过这里。只是面对一大堆巨石时,那时年轻的头脑尚未准备好,我读不懂这些硕大无朋的巨石,它们的简约和不事雕琢与当时流行的写实风格南辕北辙,尽管如此,但霍去病墓前的石刻仍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h3> <h3>  霍去病一生曾六次出兵北击匈奴,因战功卓著,被封为骠骑将军、冠军侯。汉武帝为了表彰他的赫赫战功,为他修建了豪华的府第,他却辞谢说:"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霍去病死时年仅二十四岁,汉武帝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出殡之日,送葬的军卒从长安城一直排到茂陵。汉武帝将他的陵墓修筑得像雄伟的祁连山脉,墓前安置了许多石刻,保存至今的有:马踏匈奴、人熊对食、跃马、卧马、伏虎、卧象、猛兽食羊、蛙、蟾、石鱼等。</h3> <h3>  但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那些伟大的石刻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霍去病墓前的石刻都是整块巨石,稍事雕琢而成,雕塑采用因势象形的方法,因此作品保留着许多自然天趣。这些奔跑、游弋的动物正是通过艺术家的双手,将瞬间的动作和表情凝固了下来。一千多年过去了,这些原本粗糙、桀骜不驯的顽石也仿佛有了灵性,它们静静地守候在霍墓前,看白云流淌,听松涛风鸣,漫长的时间让它们获得了生命和灵魂。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惟汉人石刻,气魄深沉宏大",我觉得一个伟大的时代,必然会孕育出伟大的作品,时代的强盛之风往往成为艺术的内蕴,或者说艺术品只是它气质的外化而已。看看景德镇那些精致脆弱的陶瓷,也许能从中窥见一个末世皇朝的背影了!</h3> <h3>  我没有看出霍墓堆砌成祁连山般的形状,茂陵花木繁茂,七月的阳光像火又像密集的雨水,它们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山坡上、过道中。而我独自在茂陵博物馆里徜徉,在秦砖汉瓦中穿梭,隔着玻璃展柜,觉得遥远的历史似乎变得触手可及,我恍惚听到河西走廊上猎猎的秋风和汉朝铁骑的马嘶声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