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似,少年游 | 请以我的乳名温暖你

赤道蚂蚁

<p style="text-align: left;"><b>2017.11.21</b></h3><p style="text-align: left;"><b><br></b>雨水,从昏暗的天空笼罩而下,不是很大,却让人感觉异常伤感。<br><br>经三路,白色的水泥地上,长长的刹车痕迹;雨,或黄或绿的树影;我和父亲并肩前行,留在对面落地窗子里的影子。<br><br>望向镜面的第一眼,那里映照着我们,感觉像一支忧伤的MV。<br><br>想起“苍老”这两个字,我的心被扎了一下后,眼泪便不能自已地朝外奔流。<br><br>熬过这两天,我无数次躲过父亲望向我的那双眼眸,却无法再去幻想他眼底那个被温情抚摸的人间。<br><br>眼前,一向自信、豁达的父亲确实生病了。无比强大的他,怎么可以给我开这么荒唐的玩笑?<br><br>整整一个下午,我带着父亲奔走于省人民医院的各诊疗区,手里攥着厚厚一沓检查单,愈发坚信“时光倒转”分明就是一些美丽的神话,不过是在骗骗小孩子。<br><br>此时此刻,守着满目苍白的病房,窗子外面,华灯齐放的郑州,正在播放着各种各样的故事。<br><br>郑州,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h3><div style="text-align: left;"><b>2017.11.29</b></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br></b></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郑州,这个不善于欺骗的城市,却以父亲需要尽快做手术的名义,将我们滞留下来。</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父亲做完手术第二天。</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上午九点,洁白的光线刺进病房,四张床位异常安静。比起昨晚四个病人挨个折腾,眼前难得的消停,似是假象。因为麻醉棒的作用,父亲沉沉地睡着了。我把窗帘拉上一半,重新调高了温度。父亲的嘴唇上爆了一层硬硬的壳,一端已经翘起来。</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遵照医嘱,父亲术后一周内不得进食和饮水。想起医生交代过的话,这让我很是惶恐。</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紧靠房门的56号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术后超过七天的病人,被我们称作“老病号”。这位赵伯伯七十岁,比我父亲年长一些,也是胰头切除。</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照顾她的护工姓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干活很麻利,看着她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伺候赵伯伯,这个亲善的中年女人,俨然成了我的主心骨。</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临近中午,护工徐姐拎着食盒推门进来。“空气太干燥,打点果汁给病人喝。”她冲着56号病床的家属说。</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忙完一阵,徐姐握着大号针管,开始给赵伯做鼻饲。</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一位年轻的护士站在旁边“复述”操作要领,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鼻饲操作是一项很难掌握的护理技术,尽管徐姐一直都小心翼翼,但是后来还是出现了麻烦,一不小心,黄色的流食就迸射到墙壁和被子上。立在一旁的家属们个个都吓傻了,我看得出,他们很想哭,却又不敢哭。</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赵伯的胃里进了空气,开始不住的打嗝,虚弱的身体不停地抽搐。家属跑去喊大夫,年纪不大的值班医生一把推开病床边的人们,快速封闭了胃管,又命令家属将病床摇高一些。赵伯的小女儿眼泪糊了满脸,扑过去盯着父亲问:“爸,咋样,刀口很疼吧…….”</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医生不耐烦地吼道:“哭什么哭,快帮他坐起来,每个插胃管的病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我隔着父亲的病床,望着那位异常严厉的医生,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心里像被钢针又扎了一下。</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我想起七天后,父亲需要进食的时候,也需要做鼻饲,做鼻饲的时候,或许也会出现跟赵伯一样状况,我的心里一阵紧张,眼睛又酸了起来。</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家里有了病人,所有的家属都会控制不住地对每一个医生示好。送走了刚才一脸凶相的医生,徐姐在几个家属的帮助下,麻利地准备温水和针管,继续给赵伯推流食。我看着眼前这帮人各司其职地给赵伯做鼻饲,想起未来几天同样需要人手的父亲,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像狂风一般朝我刮过来。</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赵伯在做鼻饲的时候,浑身上下唯一能动就是眼珠子,偶尔十分费力地发出嘶哑,也被切开的气管漏的不成声。</div><div><h3><br></h3>赵伯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四五天,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从他被病魔抽离得日益干涸的身体上,看到了父亲渐渐枯萎的命运。<br><br>父亲允许进食的前一天晚上,我找来了徐姐,跟她签订了雇佣护工合同。随后半个月,这位“雇来的亲人”与我搭伴,共同担负起伺候父亲的责任。为了让父亲每次做鼻饲的时候,能够稍微体面些,我延长了对徐姐的雇佣时间,直至父亲安全出院。<br><br>徐姐是位很贴心的护工,每次我跟她当下手为父亲做鼻饲时,她总是手把手教我如何掌握操作要领,当我顺利地把最后一毫升液体推进父亲的胃管,我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开心。她用掌心的温热一次次鼓励我变得坚强,在她的帮助下,父亲很幸运地避开了鼻饲的各种不良反应,让曾经深感无助的我也安慰了许多。<br><br>虚弱的父亲一连十多天都躺在病床上,他再也不能像我儿时那样无坚不摧。看着眼前也会怯懦、会尴尬、会流泪的父亲,我突然意识到当他瞬间病倒后,我们也互为对方的软肋。<br><br><h3>无论如何,当父母走到风烛残年,我要做他们最后的体面。</h3></div> <h3><b>2017.12.5</b></h3><h3><br></h3><h3>好端端的人,在医院呆久了,身心也像生了一场大病。家属们呆在病房里的每一天,都被亲人的病痛和陪护的单调,拉扯得又细又长。</h3><h3><br></h3><h3>处处氤氲着紧张气氛的病区,就像一个小型社会,几乎每一个常住病人的信息,都会在医护与亲属之间流传开来。</h3><h3><br></h3><h3>父亲所在的26号病房,四个床位中,其他几家都“人丁兴旺”,就我一人是单独陪护,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愈发感到无助和恐惧。闲暇的时候,我们这些同命相连的人也会偶尔拉些家常,彼此间心照不宣的融洽关系,难得让人轻松一些。</h3><h3><br></h3><h3>57床的张阿姨在康复科已经住院半年,转进这个病区,做的是肝胆切除手术。张阿姨是当地人,白天照料她的是两个女儿,到了晚上,他的儿子才过来“接班”。在这个不大的病房里,病友之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一览无遗地被我们这些陪护看得清清楚楚。</h3><h3><br></h3><h3>张阿姨的这三个子女,关系处得很紧张。平日里,姊妹三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彼此生硬的面孔背后,无论怎么隐藏,依然暴露出他们之间的复杂矛盾。</h3><h3><br></h3><h3>每次医院给张阿姨调整药物、治疗方案,需要家属签字时,她另一个最小的女儿才会过来一次。也就是这个神秘的小女儿出现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张阿姨膝下共有四个子女。</h3><h3><br></h3><h3>张阿姨这个神秘的女儿,三十岁左右,跟另外两个女儿相比,她的打扮时尚入流,留着披肩长发,一侧的刘海盖住半张脸。她每次来病房,只是在床尾站一会儿,把一些单据交给两个姐姐后,扭头就走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张阿姨似乎发现她来了一样,吃力地睁开眼,四处望望,继而又沉沉地睡去了。</h3><h3><br></h3><h3>“她脸上有块疤”,过来打扫卫生间的清洁工压低嗓门说,“人家出钱不出力…..”</h3><h3><br></h3><h3>那女人背后长着耳朵似的,蓦地转过头来看,多嘴的清洁工“咣当”一声关了门,她的目光正好望向我。我正准备酝酿出一个合适的笑脸跟她打招呼,她却别过脸装作没看见。</h3><h3><br></h3><h3>张阿姨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已经连续三天吃不下东西了。守在她身边的这两个大女儿依旧互相不说话,晚上儿子赶过来,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履行完“交接班”,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这种固定的程式,让整个病房愈发显得沉寂而又压抑。</h3><h3><br></h3><h3>我第三次见到张阿姨那个神秘女儿,是在一楼收费处。她在我的前面排队,一袭鲜艳的羊绒大衣很是抢眼,与她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她头发扬起时,我偶尔能瞥见一点痕迹,那张冷漠的脸像是半张被揉碎后又重新铺开的纸。</h3><h3><br></h3><h3>她很快交完费,捏着一沓票据旋即走出了医院的大门。</h3><h3>我暗自想:你妈还能活多久呢,人都已经来了,总该进病房看看她吧?</h3><h3><br></h3><h3>我回到病房,几个病友都闭着眼休息。张阿姨的两个女儿分别伏在病床的左右两侧,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看见张阿姨的左手微微抬起来,微微睁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右侧的二女儿。这支手是她唯一可以控制的部位,可是却提不起半点力气。我能意识到张阿姨是想拉住左边大女儿的手,她分明是想把两个女儿的手放在一起,这个老人的奢望被我看在眼里,心也被沉沉地震了一下。</h3><h3><br></h3><h3>张阿姨终是没有力气抬起左手,她咧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和鼻子朝一边挤过去,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但是,我能判断出她一定有话要说,作为外人,我似乎读懂了这个老人所有的故事。在这一刻,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让两个女儿握手言和更安慰的事呢?</h3><h3><br></h3><h3>张阿姨的身体深深地陷在被子里面,每个关节底下都垫着小枕头,她的身体固化成一个不变的符号,直到护工两个小时后再来为她变换另一个姿势。</h3><h3><br></h3><h3>有时候,护工给她翻完身,换成背对着我们时,我都听见她微弱哼哼的声音,很快就又睡着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张阿姨都处在这样昏睡状态。她每天的病情,也让病房里所有的人感觉很紧张。</h3><h3><br></h3><h3>有天夜里,护士过来给张阿姨扎针,发现她的大腿上肿了一个青色的大包,赶忙叫了值班医生过来看。</h3><h3><br></h3><h3>“可能是静脉血栓,现在需要给病人拍X光片和B超,家属赶紧安排吧!”医生嘱咐张阿姨的小儿子先去隔壁病区B超室,然后再用轮椅将病人送往19楼放射科。</h3><h3><br></h3><h3>看着张阿姨的小儿子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们这几个护理赶紧上前帮她将病人抬起来一起送往B超室。</h3><h3><br></h3><h3>不一会儿,我听见护士在门外大声数落:“这样的病人做检查,至少得两个人,白天那两个女儿呢,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不日夜都守着?”</h3><h3><br></h3><h3>原来,做完B超后,小儿子抱母亲起身时,一不小心,让张阿姨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护栏上。</h3><h3><br></h3><h3>病房外的老护工皱眉摇头:“一个妈能养育几个娃,几个娃伺候不了一个娘啊!”</h3><h3><br></h3><h3>我又听见门外几个家属在议论:“那小女儿确实做的太过分,丢下自己亲妈不管不问,出点医药费就算了事,白白生养她一场…..”</h3><h3><br></h3><h3>“她心里也有怨啊,另外三个不出一毛,医院花销如流水,再有钱也禁不起长期折腾啊…...”</h3><h3><br></h3><h3>“这姊妹四个可真行,老母亲都病成这样了,还互相不搭腔,到底有啥深仇大恨…..”</h3><h3><br></h3><h3>“啥都别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啊!”</h3><h3><br></h3><h3>老护工朝我努努嘴:“姊妹四个闹成这样,这个当妈的到死也闭不上眼啊!”</h3><h3><br></h3><h3>我听着她的话,眼睛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是啊,到底是什么离间了姊妹情分?父母倒下后,剩余的同胞亲情到底去了哪里?</h3><h3><br></h3><h3>半夜的时候,张阿姨拍完片被推了回来。</h3><h3><br></h3><h3>“她目前的血栓块很明显,还在移动,要是到了肺部,肯能会有什么危险。”值班护士毫不隐瞒地过来报告病情。</h3><h3><br></h3><h3>她还告诉其他几位家属,长期输液又久躺的病人,内脏器官都会衰竭,这种现象是可以预料的。</h3><h3><br></h3><h3>听了护士的话,我倒吸一口冷气。</h3><h3><br></h3><h3>我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他刚刚做完雾化,似乎睡着了。</h3><h3><br></h3><h3>我突然担心起来,父亲也会长血栓吗?若是有了血栓,内脏会衰竭吗?我心里一阵绝望。</h3><h3><br></h3><h3>那一夜,我整宿睡不着。想起不可预测的未来,发生在张阿姨家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又重新在我的脑子里演绎了一遍。</h3><h3><br></h3><h3>张阿姨家的故事深深地刺疼了我,我自然搞不清楚她四个子女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是为病床上垂危的老人而感到心寒。从病友们的谈话中,我似乎听懂了些什么,张阿姨这四个子女的离间情分,该是多少个家庭翻版啊。</h3><h3><br></h3><h3>想起我的父母一生养育过两个子女,想起三天之前那个倔强而又冰冷的甩手背影,作为弟弟,我唯有一次次宽慰自己,不让太多的埋怨浮上心头。</h3><h3><br></h3><h3>又是一个凌晨,我躺在父亲病床旁边的地铺上,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朝着窗外的黑暗里袭去。</h3><h3><br></h3><h3>我知道,那里的黑暗,藏着我耗掉余生也要扛起的坚强。</h3><h3><br></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h3><p style="text-align: left;">2017.12.11</h3><h3><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张阿姨到底没有躲过肺部的感染,她的病情一直在加重,黏稠的痰液在气管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白天,听着从张阿姨病床上传来的呼噜声,让人感觉她睡着了,其实是被痰液堵着了嗓子。她的两个女儿不停地给她做雾化、吸痰,即便这样,仍旧不能减轻她生命最后丝毫的痛苦。</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大女儿给母亲吸痰的时候,满脸的木然,倒是立在旁边的二女儿,一筹莫展的望着母亲,不停地抹眼泪。张阿姨的脸被嘴里的器械涨成紫红色,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用那只唯一能动弹的手费力地试图推开大女儿,想说话却说不出的痛苦,让人看得心疼。</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傍晚,我去医生办公室询问父亲的病情,在那里遇见了张阿姨的小女儿,她坐在医生对面,正在签一份文件。<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医生说,她母亲的病情很不乐观,肺部感染已经无法控制,让她做好心理准备。</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我看着她签完文件,跑到楼梯间,蹲在墙角,紧紧地抱住自己。隔着10多米远的距离,我看见她的身体瑟瑟发抖,隐隐的哭声,让她忍了很久的情绪一点点崩溃。</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我跟着隔壁病房的几个家属走过去,有人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一位年纪稍大些的大姐柔柔地说:“想哭就让她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听着这位大姐的话,我的眼泪蒙在眼球上,把眼前的这个场景切成了很多片。</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我想起父亲手术那天,当手术等候区的广播喊我上楼谈话时,根本控制不住激动情绪,跟眼前张阿姨这个可怜的女儿一模一样。几个陌生的人把我围起来,然后朝我说些安慰的话,一个操着外省口音的大哥一边对我说:“小伙子别怕,没事儿”,一边搀扶着我上楼去手术谈话区。</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病人在做手术的过程中,最让人害怕的就是被喊谈话。那天,从上午医生告诉我父亲糟糕的手术情况,到晚上把父亲接到病房,漫长的十多个小时,我被冲天而降的霹雳击打得彻底崩溃。我把自己夹杂在人声嘈杂的手术等候区,试图用密集的人群来掩盖自己的无助,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然而,我却怎么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坐在冷冰冰的排椅上,我抱紧自己的头,呜呜地哭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帮从未见过面的人们不停地安慰我,有人也对我说着这句话:“就让他哭吧,不能憋着…..”</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张阿姨的小女儿蹲在墙角哭了十多分钟,哭过之后,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那张被凌乱流海遮住的半张脸上挂满泪水,心痛欲绝的样子,让我感觉到她甚至比当初的自己更加无助。</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我忍不住多嘴:“张阿姨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你去病房看看她吧”。</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她轻声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却下楼了。</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至今,我都弄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不肯去病房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只是为藏在她背后的某个故事而感到震惊。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楼道里的身影,我不禁更加确信尘世间每一个生命体的复杂和不可逆。</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晚上,我睡在两个病床中间的地铺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白天的事情。张阿姨的小儿子伏在在母亲的床头睡着了。我望着他单薄而又无奈的身影,却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鼓励他,坚持下去。</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张阿姨出现感染后,她的颈部也不能动弹了,哪怕只是轻微转动一下脑袋,也得叫人帮忙。昏暗的灯光底下,我又看见张阿姨微微颤动的胳膊,她试图想动弹一下,最终却只是将搭在手臂上的被角挪开了一些。老人的胳膊已经瘦得跟竹竿一样,松松垮垮的皮肤挂在骨头上,我能想象,每一次发力,对她来说,都会带来撕裂般的痛楚。</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h3><h3>一整晚,在靠近张阿姨病床的墙壁上,她试图动弹一下的影子都在努力着。我躺在地铺上,转过头不忍心看她。</h3><h3><br></h3><h3>第二天,张阿姨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张阿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具囚禁了她一年多的身体,算是解脱了。</h3><h3><br></h3>那天晚间,张阿姨的小女儿却来到了病房。她的母亲已经被送往了太平间,床垫上凹陷出一个模糊的人形。<br><h3>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床头,把手放在床上摸了一小会儿,然后慢慢地坐下来,躺倒,端端正正地睡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此刻,我终于看清了她那张不曾完整过的脸,右侧脸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疤痕,像是大雨来临前的乌云。眼前的她,把病房里的人们都吓住了。</h3><h3><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我想错了。我原以为她会躺到床上嚎啕大哭,为刚刚逝去母亲而痛苦绝望。可是,她出乎意料的沉静,让人很是不解。</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病房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想对她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话,放在此刻都不合适。</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这下好了,我们之间的账总算扯平了…..”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记得原来,你是个强壮的人”!</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h3><h3>在张阿姨躺过的这张病床上,她的小女儿正在以不知所云的方式讲述着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一个女儿和她母亲之间,到底横亘着怎样的一笔赃啊?我突然想起张阿姨生前,她的四个子女之间互不往来,还有她这个小女儿签完病危通知书后的失控大哭。一瞬间,眼前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儿,却被我理解了。</h3><h3><br></h3>对我来说,在她那个未知的故事里,这个神秘的女儿一直都在精心维护着母亲最后的体面。起码,在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那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如若不然,张阿姨最后的生命时光该有多么的可怜和尴尬?<div><h3><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现在,她嘴里所说的那笔账,已然结清,但愿未来会送给她一个清澈的人间。</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一直到现在,我仍会控制不住去猜测张阿姨家曾经发生过的事。起初,我一直无法理解她四个子女的互不包容,张阿姨走后,26号病房多出了一个床位,很快又迎来了另外一位新病人。一个全新的故事,又被展开后,大家似乎都释然了。</h3><p style="text-align: left;"><br></h3><p style="text-align: left;">那天,我望着张阿姨的小女儿一步步走出房门,在那个异常安静的背影里,似乎也看到了她眼前另一个遥远的世界。</h3></div> 2018.3.21<br><br>原来,我的孝心,只隔着父亲如今的这场病。<br><br>这些年,我亲眼目睹着岁月的浑浊之光一点点让父母苍老下去。他们变得越佝偻,我越能感觉到他们的沉默与孤僻。我与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坚韧的双生蔓,攀过无数的苦难,我依然都是他们血脉里最微弱的嫩芽。<br>  <br>我能够想起,父母19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他们在大雨里挑起巨大的石料,伴随着耳边轰鸣的雷雨,浇筑了后来的房子。而我19岁的时候,偏激叛逆,好几次在饭桌上抄起盘子狠狠地摔向墙壁,菜汁溅了母亲一身。<br>  <br>成长是一件混蛋的事情,它给我留下了那么多擦不去的懊悔。而今,我只有面对曾经的年少时光,努力赎罪,惟愿时间无忌,许我一片安静祥和的未来,做回父母眼中最乖的那个儿子。<br><br>我长到25岁那一年,父母53岁。我结了婚,他们给了我一座很大的楼房,一起居住了五年,后来他们重新置办了新房,就搬了出去。<br>  <br>父母搬家那天,我明知道过分的容留已经毫无意义,隔着冰冷的电话,我躺在地板上嗡嗡地哭。“我们老了,迟早是要跟你们分开的,跟着你们,帮不上忙,反而还增加负担,我们虽然走了,可我们还是一家人。”母亲说了很多暖心的话,而我却只是感到了满心的疼痛。<br><br>没有父母的家,说到底,还是有一万个不习惯。事实面前,我们却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父母的家在新城,距离老城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而我却感觉到自己被他们撂出了那么远。<br><br>无数次,我幻想自己又回到了那些美好的少年时代,那些弱小的暖意、脆弱的甜蜜,还有真实的幸福,遗憾的是,通通都回不来了。<br>  <br>父母搬走后的最初,我失去了平时一切的叱咤风云的决断力,生活过得错乱无章,我被他们钝重的决心击得溃散一片。我总是幻想记忆中的那座红瓦房,雷声轰鸣、瓢泼大雨,即便屋顶被砸漏下一个大洞,巨大的暴雨声中,我依然还能喊回他们来给我擦拭周身的雨水。<br><br>那里漫长的雨水中,有一种温暖被放到无限绵延的宇宙长河里,我只要长不大,永远都是那座房子里的幼小藤蔓,无论时空怎样变幻,我都能开出绚烂的花来。<br>  <br>我曾经以为,父母一定是为了让我在长大后还能清楚地记起那段美好的暴雨记忆,才给我安排了这么多的人生故事。<br><br>如今,我借用母亲的语言,回忆起那段真实的历史,有时候也会在纸上计算一道可怕的数学题,我无法想象我的父母还能给我留下多长的时间,算着算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在了纸上。<br><br>比起父母一生所经历的苦难,我们每一次无防备的跌倒和有准备的爬起,这些又算什么呢?<br><br>我们每天努力操纵自己人生的时候,其实我们的父母一直都立定在那个故意让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祈祷着所有的安好,不知不觉,就将这里成长的灯盏,混淆进了时光的印痕。<br><br>最遗憾的是,我们却在自己的生活中忽略了他们的日与夜,时间一秒一秒的流去,我们的父母也随着时间,滴滴答答地老了下去。<br>  <br>无数个滴答声走过之后,最可怕的就是最后,他们安静而又真实的离开我们。<br><br>我们一生都是那株弱小的藤蔓。我想,这株取父精母血才能存活的生命,何尝不是一架巨大的天平呢?<br><br>我们在成人的路上,一边得到,一边失去。每天都会有更新的砝码被摆上去,每天也会有陈旧的东西,被推下来。而我们的父母,每天都在这个天平的一端守护着我们。<br><br>可是,属于他们的时光,就像巨大的沙漏,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生命的倒计时,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沉重的现实。<div><h3><br></h3>将来有一天,父母真的离开后,谁来管我们呢?</div>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19.6.2</b></h3><h3><br></h3><h3>今天,是父亲离开我的第158天。临睡前,整理陪护笔记时,我似乎又听见父亲呼唤着我的乳名,一声声,这么近,又那么远。</h3><h3><br></h3><h3>终不似,少年游。请以我的乳名温暖你。</h3><h3><br></h3><h3>冰冷的石碑,阻隔着无以复加的声色空间,你精心书写的散文诗,回荡在我的耳畔。</h3><h3><br></h3><h3>暖半生,冷半世。这念想,注定令人泪流满面。</h3><h3><br></h3><h3>你们的父亲都还在,而我却没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