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

汤邦明

       粽子，传说是为祭投江的伟大爱国诗人屈原而发明的，是中国历史上迄今为止文化积淀最深厚的传统食品。它表面是一身碧绿，一根线绳，一抹暗香。但粽子煮熟后端出来，却满屋苇叶香，糯米香，猪肉香、赤豆香，白糖香。那一刻，我才知道，粽子最初的名字叫角黍，后来世人才把它称作为粽子。

      我记忆犹新。儿时的端午节是比较隆重的，吃粽子氛围早就渲染出来了。粽子这两个字，每每想起，下意识里总有排斥它和屈原投汨罗江扯上关系。把香软的粽子和令人爱戴尊崇的屈原联系到一起，谱写的不是爱的欢歌，而是一种充斥着满腔无奈的悲愤，也许这就是我抵触情绪的源头。

       屈原，五月初五抱石投汨罗江。这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任凭江水翻腾，纵使葬身鱼腹，也要去追寻爱国。以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壮丽的乐章。“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诗人《离骚》依旧在我耳畔回荡，似乎夹杂着涛涛水声、木桨声和村民的呐喊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年做粽子，只是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古人。

       人们都说，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只要跳进忘川之中，便能忘记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可粽子不那么认为，它们想自己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游到了忘川江，继而顺流东下，来到了浙江嘉兴。原来，人们并没有将它遗忘，纵使过了千年，还是喜欢它，依着它的摸样，聪明的嘉兴人复制出众多形式别样的棕子来，形成扬名中外的“嘉兴粽子”。

       嘉兴人，也许是怕粽子寂寞，包出的粽子容貌竟是各不相同。虽然都裹着碧绿的苇衣，但“大弟”是喜欢咸香鲜肉的简单，“二妹”喜欢赤豆轻抚绵白糖的清甜，“三弟”喜欢鲜肉与蛋黄相拥的饱满，“四妹”喜欢怀藏豆沙泥的细腻……。

       在这个青瓦灰墙的江南水乡，嘉兴人亲手包出来的喷香粽子，赠予自己所爱的亲人。它们等待归家的游子，陪伴远行的夫君；它们等待远道而来的游客，陪伴旅居异乡的乡亲；它们所承载的，不再是悲伤、离愁、纪念，而是相聚时的喜悦，相守时的甜蜜，相别时的祝福……。

       然而，粽子它们知道，它们不是在沉沦，而是在沉醉。那浮动在空气中的苇叶香，那充溢在唇齿间的糯米香，那触入舌尖的蛋黄香，那缠绕齿间的鲜肉香，那融化在味蕾上的栗蓉，那流淌在樱唇上的豆沙泥，那滑入咽喉的细软糯米……那是盛开的人间温暖，那是绽放在心头的一丝甜蜜。

      接着，棕子它又逆流北上，来到了京城的燕园，走进了学府食堂，又喜得了“五弟”和“六妹”。经过食堂师傅别出心裁的创意，它们摇身一变，超越了传统嘉兴粽子，又获得了一次新的发展。

      与传统的江南鲜肉粽子相比，“五弟”的腐乳汁更加浓郁醉人，肉质也更加酥软细腻，入口即化。个头虽比传统的要小很多，但它在你的唇上留下的芳泽，在你的舌上留下的余香，会令你魂牵梦萦、流连忘返。“六妹”说，人们将思念串成红豆，而它愿做一颗巧克力豆种下甜蜜，褪去了那抹碧色，静静立在那里，一袭洁白，一身素雅。然而，朴实的外表下，却也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轻轻地咬一口，细软清淡的糯米饭便滑入口中。粘在上面的巧克力豆，等着你用舌尖来一粒粒剥离，咀嚼，任西式的粽子浓郁与中式的粽子淡雅交融在一起，你会沉醉在甜蜜的兴奋中。

       在这样一间普通的食堂里，棕子似乎在静静地守候着这张桌子，似乎看见一个埋头吃饭的青年，一对来时还吵着嘴走时已经如胶似漆的情侣，三、四个谈笑风生的闺蜜，一个正襟危坐的学生和他的教授，一对两鬓泛白的父母…… 人来人往，时光匆匆，没有人会刻意停留，也没有人会注意粽子。但是粽子知道，那一叶苇香，那一间食堂，那一丝味道，承载的是一段回忆，记住的，是一段时光，开启的，是一条长河。

       记得我小时候，每当五月初，大人们都忙着去买糯米，而小孩儿就忙着打苇叶，跟别人打听或者自己去踩点，弄清楚哪一处的苇比较茂盛，哪一簇没有被扫荡过。苇叶要选宽大鲜嫩的，无虫眼无裂缝，无蛛丝缠绕的为上佳，事先备好刀剪，布袋，约好日期、地点，一同出发了。

       

      那时虽小，也没有意识到贪大贪多，顾自摘叶，折断过一根又一根长势正好的芦苇秆。而主人家也会在这几日里守护。倒不是吝啬那几片苇叶，而是怕这一拨又一拨的猴孩儿，不知道护着点长势正好的芦苇，折断了一根就是钱啊，主人再不积极点，所到之处必定是惨不忍睹的。所以，每遇到屡教不改的摘苇人，主人真的会黑了一张脸赶你出去。

       糯米是家乡的特产，长形颗粒，口感香醇厚重，也是源于土质。我家乡地处江西西部，红壤土地蓄水，所以适合种植水稻，而糯稻是我们家乡的优质农产品。那泡了一夜的糯米，粒粒透亮饱满，此时都相互倚着，慵懒得沉甸甸，像是饮了一夜的琼浆，浓睡不消残酒。记得我奶奶包粽子简单至极，只放糯米再加上一点盐，在青翠的叶里裹着雪白的馅，不腻不甜，原始，纯粹，却有着独特的甘醇，令我的童年深深迷恋。

       我最敬佩的是奶奶包粽子的过程，三层苇叶错落搭好，轻轻展开。抹平，两手轻轻一弯便弯出小小的圆锥形状，一撮糯米添在尖尖的角里，轻轻一绕，便成了一个精巧的粽子。我赶紧捧过去，细细地看，满心眼的喜欢。记得我也试图包一个，铺好粽叶，弯成小圆锥，放入糯米，却总是捏不住粽叶，缠不紧线，还漏了米。奶奶笑着说：“你不是干这活的人。” 

       因为奶奶做的粽子是我儿时最美好、最温馨的回忆，一直伴随着我长大长老；奶奶的粽子有着独特的甘醇，那种纯粹的清香沉淀在我心里，让我留恋难忘；奶奶的粽子包含着浓浓的温暖和关爱，也寄托着我对奶奶的思念。

       还有，我们家乡最经典的粽，就是在学校门前摆摊叫卖的竹筒粽子。内填糯米、红豆、枣、花生、黑芝麻等。竹筒内外打磨光滑，苇叶封口，蒸好后整齐地摆在干净的木桶里，覆上用来保温的白色小棉包。有人来买，摊主会帮你打开竹筒调好你想要的口味，堆放在一个精致的白磁盘内，就那么站在大街上大快朵颐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竹筒粽子颜色悦目，口感松散绵软，带着苇叶、竹筒混合的清香味，与那单纯苇叶包裹的粽子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味。

       我还记得那摊主也是位奶奶，每到清晨和黄昏时分她就会操着一口拖长音调喊：“哎暖米，热粽子”。其实她喊的“暖米”就是糯米，由于她缺牙较多咬字不清的喊声，反而成了她独家的招牌，买的人故然很多。
      其实，说到底还是奶奶的粽子，做作地道，选料考究，渐渐占住了学校门口的摊位。当然，与如今花样翻新的各式甜点小吃是不值一提的。但是，当年带给我却是十分的口腹满足。那蒸腾着热气的竹筒粽子，那被落日拉长的身影，那一声声拗口的“哎暖米，热粽子”，定格并温暖了我整个童年记忆。

       现在，我还最爱吃粽子。平时，我最喜欢吃家乡的糯米白粽子。轻轻将苇叶撕破，便露出了又白又嫩的糯米糕，再粘上点炒熟的黄豆粉吃，那样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不知怎的，我每次吃粽子都会有一种感觉：满口喷香的糯米，氤氲香气中，仿佛升腾起伟大爱国诗人屈原，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失落几千年的楚国。不禁对靳尚、张仪与郑袖的卑鄙无耻嗤之以鼻，为屈原的气节所折服。

       何为英雄？生死契阔，气吞山河，金戈铁马，仰天长啸。都不是。而是喜笑悲歌气傲然，九万里风鹏正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似乎看见屈原投进滚滚汨罗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你的心胸可吞日月，可囊星汉。折断柳条留不住的，是岁月的裙袂，挽短罗衣留不住的，还有你的追寻……。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又到了粽叶飘香的时节，回想起那远逝往昔的岁月，回想起故乡和亲人们的往事，回想起我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我只想亲手包上几个粽子，里面装上五色的豆 (红豆、绿豆、黄豆、黑豆、白豆)，再用糯米把它们紧紧相连，这是一份祝福，一份永久不散的爱。让粽香在远远的飘溢，漂向天堂……。
       写于2019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