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老驴头”

鸡鸣村角

<p class="ql-block">“老驴头”是村里的人给我二舅起得外号。 </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家乡团瓢峪,刘姓人家是大户大族。我外祖父家就姓刘,所以按照庄亲相论,在村里我叫舅的的就很多,“老驴头”就是其中一个。他排行老二,名曰元正,我称呼他二舅。</p><p class="ql-block"> 团瓢峪村西北角半山坡,过去是刘南宅家的拦牛场,村里的人都把这里叫北牛拦。跋山水库修起来后,淹没了我们的老屋,我家就搬迁到了“北牛拦”这个地方。西边一墙之隔的邻居就是我二舅“老驴头”家。</p><p class="ql-block"> 二舅性格开朗豪爽,高喉咙大嗓,还爱开个玩笑,有时候还很幽默,为人随和,人缘也不错。他五官端正细高挑,虽然脸面有点窄长,可长得也很受看。有一年,村里放电影,片子是《三进山城》和《地道战》。电影散场后一连几天,人们还余意未散的议论纷纷。兴高采烈啦剧情,声情并茂的学台词,还端相着,村里的那个谁谁象高老忠,谁谁又象刁德胜……最后竟然一致同意说二舅最象毛驴(利)太君。就这样,在那个放一场电影,村里就诞生一批外号的年代,二舅眨眼功夫就成了“毛驴太君”了。二舅也不恼不急,自嘲地说,“俺不就是脸长点吗?你们想当还当不上呢!”说完,还拿着割谷子的镰刀一举,绘声绘色的学着鬼子队长喊了一嗓子台词――“杀鸡给给……!”逗得众人捧腹大笑。这一来,也算是默认了“毛驴太君”这个雅号了。再后来又简化延续到“老驴”、“驴脸”、“老驴头”……等等。反正都是我二舅。时间久了叫得叫顺口了,听的也听顺耳了,有时候一喊“老驴头”,二舅竟然也答应。</p><p class="ql-block"> 二舅为人随和,爽朗幽默的性格,很招村里的人喜欢,他也不论男女老少,不分辈分大小的和乡亲们开玩笑。有年冬天,村里放电影《南征北战》,当放到敌机轰炸那一段时,他猛然间站起来,裂开驴嗓子吼了一声,“敌机来了!趴下!”周围的人随声就趴倒了一片。徐婶子把怀里的孩子摔疼了,直哭。王二爷爷把抱在怀里的“火烘子”也摔坏了把。第二天,乡亲们啦呱起“趴下”的情景,都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骂“老驴”。王二爷爷还戳了二舅一拐杖,故作气恼的让二舅赔他“火烘子”。二舅不急不恼,笑嘻嘻的说,我是试验大伙的警惕性呢。</p><p class="ql-block"> 二舅成了村里的“戏头”,有时也搞些“恶作剧”。有一年秋天,二舅和第九生产队的伙伴们逮住了一只野兔子,晚上就在一起“打伙伙”――野兔炖萝卜。一大盆子菜,肉少萝卜多,为了防止抢吃兔子肉,伙伴王兆宝提议,熄灯摸黑吃,筷子夹着肉就吃肉,夹着萝卜就吃萝卜,公平公正。就这样摸黑吃着吃着,二舅突然间就“啊吆”一声,大伙忙问怎么啦,二舅就说,筷子夹着手啦。大伙纳闷,点上灯一看,发现二舅用手替代了筷子,在盆子里净挑肉吃,手指头都被菜汤泡成泛白色了。大伙嬉笑怒骂,还用筷子戳打二舅的头,弄的二舅的帽子都油汪汪的。他抱头辩解,说,我可是讲良心不吃独食啊,才吃了一小半,我就“啊吆”了。大伙一齐气骂,这个说,他再晚“啊吆”会儿这兔子就全进他肚子里了。那个说,怪不得我怎么也夹不着块肉呢!</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村里在后沟大洼子推库土围库造田。工地上扎起了学大寨战棚。支书步友利,天天蹲在战棚里守着,晚上也大多数不回家。每天早上,他就打开喇叭宣传,“今天早上,来的最早的是谁,那个谁谁谁……”。二舅就和伙伴们打赌赢烟卷,说,明天我一定让步书记在大喇叭上表扬我!第二天,刚刚鸡叫,二舅就推着小车在工地上来回奔跑,每每跑到步书记的战棚边,就裂开驴嗓子大喊“书记啊,我又推了一车啊,给我记上啊!”步书记就在地铺上回话,“记上啦,是第十八趟了。”步书记被折腾的后半夜没睡着,心里却还挺高兴。第二天一大早,喇叭就响了,“今天来的最早的是元正啊,推了二十六车土了啊”二舅虽然受到了大喇叭表扬。可没有对队长、会计说谎。他说,我就推了三车土,其余的都是推着空车子来回跑,跑了大半夜呢。那次,二舅受了表扬,还赢了一盒烟。可这个恶作剧代价也不小。第二天就东窗事发,在步书记组织的工地干部会上作了检查。罪名是,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破坏农业学大寨。</p><p class="ql-block"> 二舅爱开玩笑,搞些恶作剧之事,其实,他是个干活下力的人。在生产队里,象推车子,拉耩子,扒粪,这样的力气活儿,二舅都是打头阵。生产队里有两个盛300斤氨水的大铁桶,每当去黄山供销社买氨水,二舅就是推铁桶的第一人选。一是有力气,二是干活实在,三是任劳任怨,也好支使。而其它的社员就是用挑子挑,相比之下就轻松多了。</p><p class="ql-block"> 在村里,谁家有打墙盖屋的活儿,二舅都去帮忙。遇到白公事,他也没有少当举重伕。而且,抬棺材时,他多数是抬大头。(大头重)他还是个石匠,我的老屋是石头墙,那一块块青石上,就留有他的汗水和手迹。</p><p class="ql-block"> 我和二舅一起干过两次活。一次是从山前坡给五叔推石头,我们俩人一把小推车,他推我拉。那次下陡坡时,我在前边挡车。由于操作不当,脚后跟被车“嘴”啃破了皮,看到我受罪,平时大大咧咧的二舅显出很过意不去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八零的腊月二十五,邻居纪修四叔,赶泉沟集时,在柴山河叉子冰上摔倒,昏迷不醒。二舅跑前跑后,找来扁担,弄来棉被,扎起了简易担架,把纪修四叔抬到了崔家峪医院,我发现,二舅扎担架也很技巧,而且,那次他没有再风趣幽默。来回一路子,脸拉的更长了。同行的富贵说,“驴二锅”一郎当脸,就更象驴脸了。二舅说,滚一边去!啥时候了,还胡咧咧!二舅和纪修四叔是近邻,平时感情很深。</p><p class="ql-block"> 二舅的家住在村西北角的最后边。离跋山水库只有几百米远。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造就了二舅一身水上的功夫。春夏秋冬,劳作之余,他就到水库里捞虾捕鱼。他会用两根短竹笓子撑起一块蚊帐布,做成特制的虾子网。把地瓜面子炒熟,合成面泥当诱饵,一晚上就能捞半鱼笼河虾。他还会下挂网,抡旋网;还会下地钩子,下滚钩子拿鲶鱼捉鳖。冬天到了,水库结冰,二舅就在冰上刨开冰眼子,把挂网下到冰底下,过罢一天起出网来,上面就挂上白泛泛的鱼儿。</p><p class="ql-block"> 在捕鱼的十八般武艺中,二舅最拿手的技术是炸鱼。在八十年代前,爆炸物品限制的不严格,水库管理的也松。一些库区村的捕鱼人急功近利,就发明了炸鱼。二舅的炸鱼技能也很高。麦子秀穗季节,水库里一种名叫“沙墩”的鱼儿,会到岸边的浅水里产卵籽。二舅就把糖浆瓶子里装进炸药,导火线短得只有四厘米,那技术操作的钢钢的,一落水皮就爆炸。有时候动作慢了,一出手就会在空中炸得震天响!二舅中年之后就得了个耳聋耳背的毛病,估计是跟炸药包常常在身边空爆分不开的。唉,库区人啊,为了生计,有时候就是拿着人肉换猪肉啊!后来,多亏国家严格爆炸物品控制管理,水库管理也严起来了。二舅也就失业了,总算是没有在水里搭上老本。话到这里,就得说一说了,我从小就下水库,十多岁就用虾子网拿虾,也会下挂网,还会抡旋网,至于弄谷把放电炮,那也是我撂下几十年的旧手艺了。要问我师傅是谁?―俺二舅。</p> <p class="ql-block">  二舅比我大十多岁,应该说是两代人。可我小时候,就是二舅的“小尾巴”。我和二舅家都住在村西北角,孩童时代,没电灯没电视,也没有手机,更没有什么玩具。晚上到村里大队部玩耍,天黑就害怕,我就跟着二舅。他到夜校上学,我就在附近的场所玩耍。夜深了,玩够了,要回家了,可我怕鬼又怕妖的,就不敢走夜路,这时候,我就找二舅,有时候二舅也四处喊我,一路摸黑往家走,他总是让我走在前面,一直看着我挡好寨门子,进屋后,他才返回自己的家。小时候很调皮,到处惹事生非,没有少挨父亲的巴掌和母亲的笤箸疙瘩。挨父亲巴掌时我不敢吭气也不敢动,母亲把我打疼了,我就跑,有时候一迈脚就跑到二舅家,这时,二舅就隔着墙头朝我家里喊话,姐啊,姐夫哎,要文斗,不要武斗啊!父亲母亲的脸色也就阴转多云到晴啦。</p><p class="ql-block"> 二舅家里有棵不大不小的杏树,是麦黄结杏,每年的麦子发黄时,树上的杏子也招人眼了。我就偷偷摸摸的常去“光顾”。二舅的母亲是我“机关枪”姥姥。(因为说话语速快且音量高亢有力,得此雅号),有时候不小心被“机关枪”姥姥遇见了,就难免挨一顿“突突”。有时候还隔墙跟母亲告我的状。母亲训斥我,我就唱跟滕文利爷爷学得小曲儿,“机关枪,打得远,打得鬼子哇哇显(哭)”。“机关枪”姥姥就被我唱笑了,母亲却就撵着打我。遇到这种情况,二舅就训“机关枪”姥姥,说她是小气鬼,跟孩子一般见识。末了,还摘一捧杏,从墙头那边扔过来让我尝鲜解馋。</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管二舅叫“老驴”或者“老驴头”,二舅也不分男女老少的和乡亲们开玩笑。可从小到大,二舅从来没有和我开过玩笑,小名都不叫,都是称我大外甥。人前背后,我也从来没有叫一句他的雅号。不只是因为他是二舅,重要的是,他人好心善,让我从心眼里尊重他。</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成家后,父亲给我建得房子在二舅家前边,也是一墙之隔。庄户人家的日子过得苦啊!有次我和妻子吵“穷仗”,心里郁闷,三转两溜就到了二舅家。二舅就和我喝酒,酒至半酣,二舅说,手头紧吧了,就吭声,你舅有!(钱)我连忙说,不!不紧吧!二舅眯着眼笑了。说,哼!光着腚就在我身旁转悠,还不知道你那犟直脾气?</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二舅隔着墙头吆喝大外甥,说,上玉米剩下了点碳酸氢铵(化肥),快要潮湿的化了。再不施到地里就白费了。让我拿回家用。等妻子搬回家一看,不是一点,而是半袋子,足有五十斤。正好给我的三分棉花做追肥用。雪中送炭也!怎么二舅多不剩少不剩,偏偏就剩得那么巧啊!秋后,卖了棉花,给二舅钱,二舅分文不取。说,没有想着有这回事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首歌叫《好人一生平安》,很动听。可我觉得这首好听的歌,用来描绘二舅的人生,却很不确切。</p><p class="ql-block"> 直爽开朗,心地善良的二舅,一直到了三十多岁也没有给我娶上个妗子。那一年春天,二舅只身一人去闯山西,是在乡宁县。实指望二舅能领回个妗子,可到了秋天,二舅又只身一人回来了。对这段经历,二舅说的很少。很多年来,我也是断断续续的听他啦起过,――山西人喝粥吃黑馍不吃煎饼;山西人待客,就坐在桌子旁,眼巴眼的瞅着你的碗,不等吃完,就给你再盛上,吃个半饱,就不好意思吃了;煤矿里站不起身,得趴着走。……。</p><p class="ql-block"> 二舅的回归故乡是个迷。也许他是不服水土?也可能是忍受不了“埋了没死”的煎熬?也许是放不下相依为命的“机关枪”老娘?也可能是撇不下魂牵梦绕的故乡情!</p><p class="ql-block"> 二舅老啦,五六十岁的人了,也没改那老脾气。那些年,乡亲们发现,二舅又添了开玩笑的新内容――遇见投脾气伙伴们的孩子,他就说,这孩子真好!给我当干儿吧!有时当着大人们面,他就让小孩子叫他干爹。这时候,人们也笑,可没有再骂他“老驴头”的了,即使笑,也笑的很勉强。一些心软的婶子大娘嫂子们,在笑过之后,扭头就红了眼圈……。善良的乡亲们知道,二舅的这种玩笑,其实就是他内心的希冀,是他大半辈子的期盼啊!!</p><p class="ql-block"> 孩提时,跟着二舅当“小尾巴”;为生计奔波时,和二舅离多聚少;晚年到城里看孙子孙女了,就很少回老家,虽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p><p class="ql-block"> 五年前,突然有一天,弟弟来了电话,说,二舅去世了!自己走的!我大惊!急问怎么自己走的?可弟弟也没有说清是喝了老鼠药还是栓绳子上了吊。反正是自己就这样走了!……回顾二舅的一生,回顾和二舅的相处,那天我心情郁闷了一整天。后来听说,晚年的二舅,表面上还是嘻嘻哈哈,其实他一直腿疼了好几年了。后来又查出了绝症。就义无反顾的自己走了!为了愁受罪?为了疼花钱?为了不连累后人?我感觉后者的原因多些,我了解二舅一辈子的为人处事。</p><p class="ql-block"> 二舅是富农出身,在那个讲究家庭成份和出身的年代,耽误了二舅的青春年华!尽管二舅的人生之路坎坷不平,但是,我还是代表乡亲们给二舅配上一曲《好人一生平安》!</p><p class="ql-block"> 愿天堂那边的二舅、乡亲们心中的“老驴头”天天开心,心想事成,万事如意!</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