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校长的心愿

周海良

正龙袁氏宗祠旧址，解放前正龙私塾学堂。

一

        一直想去正龙小学，想看看那所新化紫鹊界大山深处的乡村小学，那些留守乡村的孩子，还有那位扎根乡村二十九年的罗校长。

         一晃就是六年，总是阴差阳错，未能如愿。

          六年前，我们从娄底电视台一个公益栏目获悉，新化正龙小学的课桌还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木桌椅，残缺破损，亟需爱心人士援助。局里号召大家捐款，没想到，一呼百应，两天时间，募集了四万三千余元，学校用这笔钱添置了一百八十套新课桌，孩子们心存感激，写信到单位致谢。

        原以为学校只缺课桌，不曾想，实际困难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2009年，学校异地搬迁新建后，欠了三十多万元债。

        2014年，国庆节前，局里去学校回访，现场场景让人心情沉重：十平米狭窄的传达室，兼作学校食堂，没有蒸饭机，用老式木蒸笼做饭，学生经常吃夹生饭；没有自来水，师生用水要到校外的小河边肩挑手提；没有办公桌，老师临时用破旧课桌将就。

        学校七个班级，从学前班到六年级，一百五十多名学生，八名教师，其中六个特岗教师，三年期满，大多一去不复返。

        当即决定，帮扶三年。

        从此，便与正龙小学结了缘。

        六年间，我们先后支援了近三十万元，用于学校改善教学条件：安装自来水，架设三相电，操场地面硬化，体育器材添置，教师办公桌椅，电脑，讲台，食堂的全套设施，教师宿舍的热水器，洗衣服，梳妆台。

相传，毛泽东的国文老师袁吉六老先生曾在此授馆一年，遥想当年，帝师迫于生计，辗转于新化乡间学堂，不知内心尚能淡定否？

二

        如果从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新化开梅山算起，正龙小学应该有九百多年历史了。数百年间，学校一直以私塾形态与世居此地的袁氏宗祠共存。

       相传，民国年间，毛泽东在长沙求学五年的国文老师袁吉六老先生曾在此坐馆一年。

       解放后，水车区锡溪人民公社在袁氏宗祠兴办正龙学校，还承担了农民扫盲任务。六十年代，邻近的柳双、白原、荆竹三个村的学生都在正龙学校就读，那是正龙小学最兴旺的时期。

       1973年，在大湾里新建正龙小学，三栋砖木结构的两层简易楼房，村部仍保留在袁氏祭室。

       2008年，因学校后面山体滑坡，学校再次搬迁，2009年石头窝新址正式开学。

       那年秋天，罗校长来到正龙小学。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正龙小学，近四十年间，村里孩子都在此间上学。

教学楼旁气势恢弘的正龙小学大礼堂。

三

        罗校长叫罗教运。

        1971年4月，罗教运出生于新化县水车镇老庄村。

        今年49岁的他，已在新化西部大山中的上团、奉家、锡溪、双林、水车5个乡镇8所村级小学辗转奋战了29年。

        1990年7月，他中师毕业后，分配到新化最偏远落后的上团乡下团小学，那年8月，他担着那套上学用的旧铺盖，到离家50公里的下团小学报到，顶上刚休产假的本地老师；

        1991年8月，他调到奉家乡川坳小学，因为村里唯一的代课教师撂下担子去了深圳；

        1992年8月，他一扁担挑起全部家当，来到老家锡溪乡长石小学，接替退休的老校长；

       1996年8月，在衡阳教育学院脱产进修2年后，他再次分配到离家30余公里的奉家镇坪下小学，当教导主任；

       1997年8月，奉家镇双林小学急缺数学教师，他卷起铺盖去那里做起了总务主任；

       1999年8月，他重返家乡，先后在水车镇长石、白源、直乐等4所小学任教。

       2009年8月，他第8次异动工作，调往正龙小学任校长。

      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里，他人在学校，家也在学校。

      回想罹患癌症去世一年多的妻子，他深深愧疚。在妻子最需要他陪伴的那些日子里，他没有请过一天假，依然像往常一样，每天六点半起床，为妻子煮好稀粥，把菜洗好切好，然后骑摩托车，七点半前赶到八公里外的学校。

      2018年，他荣登全县10名最美乡村教师榜首。

学校搬迁新址后，卖给了村民。

四

       今年五月，儿童节前两天，单位给学校送去一批旧电脑，我欣然随车前往。

       娄底到正龙村，全程一百四十多公里。娄怀高速没通车之前，需四个小时，现在，只要两个小时。从紫鹊界出口下高速，车子在盘山公路蜿蜒一个小时，抵达紫鹊界风景区大门。

      一处三岔路口，车刚停下，忽见一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从前面疾步跑过来。

      握住那双黝黑青筋突出的手，满是老茧。

      一见他那身装扮，我就忍不住想笑：同事只穿了一见件短袖T恤，他却穿了三件衣服。外套是一件尼龙夹克，肩胛部位枣红色，下半部分青兰色，两者之间，镶嵌着两圈异常醒目的环状色带，夹克里面还穿了两件衣服，脖子上露出一件灰色高领棉衫，夹克下沿露出一件红色格纹套头衫，一条老旧牛仔裤，膝盖处洗的发白。

      这套行头应该是罗校长最好的家当了。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他的身份，我决不会将他与小学校长挂起钩来。

      在我印象中，校长都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如蒋中正校长。

      他却一脸和善，眼里流露出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伤感。

      或许，二十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于以这样一种姿态与社会相处。

2015年搬迁到新址的校门道路，门口是传达室兼学校食堂。

五

        中午，罗校长陪我们在学校就餐。

        教师办公室，一个冬天烤火的北京炉，烟筒还没拆，上盖一张塑料桌布，就成了餐桌。

       满满一桌子菜：一碗本地腊肉，雪花丸子，小干笋，黑木耳，几样时蔬，居中是一海碗补药炖鸡，罗校长一边把那个足有一斤的大鸡腿夹给我，一边连连道歉说，乡间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实在对不起。总务主任谭老师说，这只公鸡六斤四两，是罗校长昨天从亲戚家特地买来的。我向来吃饭快，小时候家贫落下的毛病，几分钟吃完鸡腿，再也吃不下了其他菜了。

       吃饭时，我无意中看到教师办公室地面没有铺设瓷砖，依然是水泥地面，电脑主机上布满了厚厚一层灰尘。本想问为何不铺瓷砖，想了想，终究说不出口。

      走出办公室，在走廊外碰到几个孩子，抬着一盘盘米饭去教室，还有几个孩子提着一小桶菜，所谓的营养午餐就在教室解决，没有学生餐厅。

       独自走到食堂三楼，那三十台电脑堆放在三楼一间办公室的地下。没有电脑桌，这是我们之前没有想到的。

      临走前，我问罗校长，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罗校长认真地说，最想尽快把学校食堂旁边的厕所改造一下，现在是旱厕，臭气熏天，苍蝇横飞，极不卫生，也不安全。

站在学校二楼可以看到对面的民居

六

        端午节那天晚上，我和罗校长微信聊天。

       “在正龙小学的十年里，最让你感动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是什么？”

      “是爱心人士对留守儿童的那种大爱！长沙鑫晨公益的李主任退休后，依然拖着病体为留守儿童奔波操劳，奉献爱心，六年来，他为正龙小学的88个孩子捐赠了十四万三千元现金。”

       “学校有多少留守儿童？”

        “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你每年去过多少留守儿童家？”

         “本校的，基本上都去过”。

         “作为校长，你为留守儿童做了哪些努力？”

         “从2012年开始，每年都搞爱心公益活动，通过我牵线搭桥资助过的学生有100多人，其中一对一长期资助的不下30人，6年累计获得的爱心款达30余万元。”

       我问，“二十九年来支撑你坚持下来的动力是什么？”

      他迅速回了我三个字：“责任心。”随后，又补充说：“尽自己的力量去做点事，毕竟只有每个人都尽职尽责，这个社会才更加美好，国家才能兴旺！我不过是个普通老师，些微之力，不足挂齿。穷则独善其身，尽力做好本职工作。”

        我问，“如果有来生，你还选择当教师吗？”过了很久，他才回复我：“说老实话，现在当老师的尤其是乡村老师，工作累，地位低，待遇差，我每个月有四千多元工资，特岗教师只有两千多元，教师平均年龄只有59岁。如果不改变现有体制，愿意当老师的不会太多，男人就更不合适了。”他说，“您写文章的话，对我个人不必着笔。我不过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比我高尚的人更多。”

毎年六一前夕，经常有各路爱心人士前来学校看望孩子们。

2017年新建了食堂和教师宿舍，那时外墙尚末粉刷。

2019年5月。新装修后的学校大门。校名和对联是新化书法名家作品，可惜门口的监控线路有点违和啊。

不知何故，食堂上方“留守儿童之家”几个醒目的红色大字让我感觉有些沉重。

学校概况

教师办公室

又一拨爱心人士来捐赠了

罗校长从车上搬东西递给孩子们

六年级的孩子，见我拍照，热情配合。

五年前，我们捐赠的课桌明显破旧了。

毎个班级只有二十多个孩子。

2018年改造后宽敞明亮的师生食堂

一百五十个学生共有一个茶水桶，不知够不够用。

抬午餐的孩子。

吃午餐的孩子

正龙村委会设在教学楼一楼

村妇们每天集中在村部学唱梅山山歌，为每周六晚上的长龙宴演出排练节目。

校外有一条小河，一片传统梅山风格的干栏式板房民居群。

罗校长带领爱心人士登上校外的小山坡

站在学校后面的山脊上眺望正龙古村全景

秋天的正龙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