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宁散文┃ 雅砻江

阳光文艺工作室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雅砻江</b></h3><h3><br></h3><h3>横断山区云遮雾绕的列列群山间,一条清碧如洗,活泼泼、刺啦啦的江,摇头摆尾,蜿蜓向前,直至攀枝花,这名为雅砻的江,才把姓氏隐匿起来,把它所有的生命激情和生活内容注入金沙江体内,一起涌向浩大壮阔、波涛翻滚的长江大河。</h3><h3>1998年,我那时还没有暮气沉沉,没有让自己堕入不可回返的苍茫混浊的心境,对一切还抱有新鲜,我有无数的办法远离昏瞀、昏聩、昏昏昭昭含糊不清的状态,因为我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我像个暴得巨富的浪荡儿,以浪漫主义势不可挡的激情,把自个儿想象成抱持双臂,头顶苍穹,脚踏金沙、雅砻二江,斜倚横断山脉的巨人,在幽冷的月色下静静打量日夜奔驰的江水,像怀着羞怯之情窥探花容月貌的少女,近距离走到这条源自青藏高原,汹涌澎湃了上千公里,经历高山峡谷万壑千山、万重风险,穿山越林,长途奔袭才来到攀枝花的雅砻江身旁。</h3> <h3>那是一个欲雨未雨的阴霾天,汽车驶出市区童山濯濯、荒芜寂寥的石山,像在一副画上一点一点敷设颜料,绿意渐渐浓了起来。山上郁郁葱葱,山脚澄江如练,汩汩涌流的江水唱着欢忭快活的歌儿,响彻在我们一路奔跑的车子的前后左右,翻过车窗,挤过缝隙,钻入乘客耳鼓,令人心神一振,神清气爽。我此行的目的地是热火朝天建设中的二滩电站,汽车轮子带动着怦怦心跳,在公路上飞速旋舞。</h3><h3>行经两江交汇处,远远望见一座硕大无朋的铁桥,气势如虹屹立在雅砻江上,无需向人打听,桥中央顶端矗立的五个大字——雅砻江大桥——就告知了我,三堆子到了,桥名是由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郭沫若提写。</h3> <h3>才从钢铁厂灰漠的布景中和市内水泥城堡坚硬的甲壳中走出来的我,对沿江生动鲜活的景致——山的每一道褶皱,水的每一缕波纹,乃至偶然闯入视野的每一座建筑的轮廓,都感到无比新异,我把耳目尽力张开,像接收无线电波一样领受每个细小但又强力、生猛的刺激。</h3> <h3>我之一生,几乎见识了南方长江水系、珠江水系有名的大江大河,但在没有遇到这些江河之前,我有幸和雅砻江先识,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雅砻江是最清澈的,那江面纯然是一块完整无瑕的碧玉,反射出太阳金灿灿,亮闪闪,清幽幽的粼粼微光,这哪是人间?完全是从天堂神界掉落下来的!即使想把它补回去,也找不到那达致完美,有工匠精神且富于创造力的匠心独运的天神吧?时间在江上停留,我仿佛听见孔夫子的声音穿越千年时空,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浩叹,沉重的气息犹在耳畔,东奔西突游说列国者的形象跃然眼前。子在川上曰,若在既是天上又是人间的雅砻江上曰,又会说出怎样的清词丽句来呢?哦,这人间清雅的江河啊,你是伟大中的唯一者!你有海伦的明艳,西施的婉约,你是混血混出来的美丽,既强烈刺目,又含蓄蕴藉。</h3> <h3>终于,二滩大坝赫然耸立在两峰夹峙之间,施工的隆隆声响远远传来。到三滩时,我弃车步行,拐过右首一座桥,朝着大坝的方向走过去。大山里真是寂静,清越婉转的鸟鸣声于是显得格外突出,似乎在应和远方工地震耳欲聋的喧沸嘈杂。如果没有工程闯入大山与江河,这里无疑是与化石一样默无声息的原始时代的遗存。我一直相信,各个时代可以并列共存。即使在全球化酣畅愈烈的今天,当你到了另一个地方,也有机会不小心就倒回到另一年月,遇上几十上百年前的旧物,在别个年代才以现在进行时大量而又大肆存在的事物。2008年8月,我进到不知是永胜还是宁蒗的一个集镇,仿然回到了五、六十年代,旧时代的建筑和风物,透过车窗进入我的观察,那是一种慢的生活,慢得跟不上时间的节奏和步伐。这个孤悬边域的市墟,还未被现代化的耙齿梳理与耕作,离时髦的风尚也非常遥远,它趿拉着破旧草鞋,蹒跚地跟着时代的脚迹,用慢悠悠的步调往前赶,却总是落后,只有几十年前的旧电影里,才完整保存了这种古朴原始的乡野风情。回到眼前,伫立在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的天地夹缝间,我从工业社会一下子落到了农耕文明之前的时代,其间的代差和落差,足够让我悬空的心在虚华的人世和虚缈的天地间晃荡个够。仿佛人在画中,而心思早已溢出了画幅的边缘。</h3> <h3>游走的兴致正浓,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中岿然不动的青山和从容奔流的江水,犹如在合奏一曲民乐,曲调别具一格,听者闻之动容,加深着对这江河的爱恋。正所谓爱不问缘由,不知所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想,大抵是大自然以其俏丽的容颜,愉悦了我们的感官,潜移默化、深藏不露地影响着心灵的直觉判断。</h3> <p style="text-align: left;">翻过几道山梁,钻出迷宫式的隧道,我站在了未来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双曲拱大坝上方,登高望远,山川秀丽,大有处于江山之巅,高屋建瓴,指挥方遒的伟人气魄和博大胸襟,云在身边飘荡,江在脚底下的时空里流动,小人物找到了替代式、嵌入式进入大人物情态、境界的移情效应,抚慰那颗壮志未酬、大志未伸、鸿图未展的拳头般大小的脆弱的心。</h3><h3>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命定绕不过凶神恶煞守护神看守的那个固若金汤的“槛”,还得依循理性主义从思绪万端的梦想中回到洒满阳光雨露的现实尘土,于是,我从天上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向人间,一直走到如今已被江水淹没的原初的江面。我至今还对自己说,我曾在高峡平湖下的某个地方呆过,看过,站立过。虽然所有一切都不复当年景象和昔日风采,但我还深深的记得,我过往的影子,已沉没江底,被浩瀚的江水淹没和浸泡,这是我独有的观览者的经历,我将把它保存到记忆被删除、被格式化而归于空洞为零的那一刻。</h3><h3>此后,我又独自或携领家人数次游览二滩,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原来他们也是这条江的拥趸者。</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