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故事—1300公里边境线广西行（上）

瑪麗

2019年5月12日母亲节，玛丽选择了这天出行。高铁票早已在此前定好，一同出行的还有家里的老兵。

广西边境之旅两年前开始构想。那是刚开始编辑《战地记者战场见闻》系列篇，二十二集系列篇接近尾声，边境之旅欲望越加强烈。

2018年12月，更受美篇好友“骑士”边关行系列报道感触，怀揣一本中国地图册，踏上从未走过的1300公里广西边境路。

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高铁一路北上南宁，下一步如何走？如何找到埌东汽車站前往宁明？自己一头雾水，方向何处？一处从未去过的边陲小城。

有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但还是不由自己地打开手机反复查看，战时41军123师侦察大队2连1排长钟敏能发给我的微信路线图。

一路风景，随之渐渐浸入心中，旅途中看到成群结队的老兵风采，不安的心再也不再忐忑不安了。

1300公里边境行

第一站 宁明县

5月13日

5月12日，我们登上G6516复兴号在广州南换乘前往南宁东站，深圳北出发到达南宁东站也得4个来小时，高铁票不好买，大多旅行途人多选择动车到南宁东站，还是挺耗时的。

第二天找到埌东汽車站转乘长途汽车前往宁明县，车票85元，近3个小时到达。途中反复与司机沟通，我们是到宁明县城的，不到爱店。

因为是第一次去宁明，总是担心越站造成不必的麻烦。

爱店，这个名字很温馨，玛丽问同车一女乘客，爱店是个什么？我好奇心起，女乘客答：是个地方，离宁明县不远，并没说是个小镇，边境口岸，我似懂非懂没往心里记。事后查看地图才知道是边境口岸小镇，大呼错失良机。如果当天歪打正着到爱店，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宁明系边陲要塞，向为兵家重地。地处中国广西壮族自治区西南角方向，一个边陲小城，与越南同登、谅山近邻。

汽車沿着高速公路往宁明方向开行，经过一个小县城，扶绥。它曾是对越作战502野战医院2所救治越军伤俘的地方。

美篇作者东方，写过一篇纪实文章《裂谷 中越战争回望之：越军伤俘》，讲述2所救治越军伤俘全过程。我的高一届女同学何振慧当年就是502野战医院2所的战地救护女兵。

野战医院救护所在国人心中理所当然救治解放军伤员，当我第一次听同学说是救治越南俘虏时，也是一脸错愕。

同学当年义无反顾，奔赴战场时就已想到自己随时可能牺牲。

但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接收救治越军伤俘而不是救治自己的负伤战友时，会是怎样的心情。绝对是比我还错愕，糟糕透顶，厌恶那帮残暴凶狠的越军俘虏。

汽车一路向前，沿途不太壮美的喀斯特地貌小石山，兀立农田四周。农作物多为甘蔗，农田不大，小块小块的，没有河流，给人印象很干涸。

中午到达宁明，县城感觉很小，市容市貌有点脏乱，尘土飞扬，但酒店、宾馆遍地都是。每年的2月17日对越自卫反击战纪念日，全国各地老兵前后涌入小小县城，述说着一个悲壮故事，年复一年。

5月份，已经过了老兵祭拜牺牲战友的高峰期，但偶尔也会有零星老兵、烈属前来祭拜战友、親人。我好不容易在一家鲜花店买到一束小菊花，准备下午去烈士陵园看望长眠在陵园的好友朱新华。

宁明烈士陵园坐落在县城旁约4公里的那拉山，占地12万平方米。

陵园安葬着不同时期牺牲的英烈。有红军时期的，解放战争时期的，还有广西解放初期剿匪牺牲的，及对越自卫反击战牺牲的解放军指战员、支前民兵民工。陵园共安葬烈士794人，其中对越自卫反击战牺牲689人，他们都是55军攻打同登、谅山而英勇牺牲的战士，年龄17、18、20岁不等。

在陵园的旁边，还遗存保护起来几处边防师撤编留下的旧营房、车库。

陵园静悄悄，一棵棵翠绿柏树种在墓碑旁，陪伴着长眠的战友。

沿着一排排墓碑，我来到朱新华的墓碑前，2区8排12号，这就是朱新华的另一个家。

擦干净墓碑上的浮尘，一遍又一遍，清理四周的杂草干枝枯叶，摆放好鲜花。瞬间，伤感、悲痛，难以抑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亲身经历过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我蹲在墓碑旁，哭着对他说：“ 新华，姐姐来看你了，你走了40年，姐姐现在才来看你，太迟了，太迟了。”

2016年9月，我开始打听朱新华牺牲后的一切信息，偶然网上一则寻战时牺牲战友的信息引起我注意，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与文中志愿者联系上后，竟然找到了朱新华墓碑安葬地。

我终于释放了自己。

40年前的青春容貌象过电影一样，总在眼前浮现。

那时的朱新华，是一个非常上进的好青年，感觉他就比其他的年青人活泼乐观，一口惠东客家口音普通话，叫我玲姐。

送他上前线那天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苑如昨日。

对越反击战已经开战，前线战场兵源告急，他与他的几个战友（同一单位）就是在这种特殊情形下，报名参战，连体检都没做，急匆匆地上了前线。

临行前，我忧心忡忡对他说，前线战场很残酷，已经牺牲很多人。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太危险了，要活着回来。他反倒乐呵呵地说：我没事的，我不怕，放心吧玲姐。

没想这一别竟成永别。

我亲爱的好朋友朱新华。1979年3月4日深夜牺牲。3月4日，朱新华随55军164师490团7连攻克谅山后，当晚撤出谅山市区，在外围一个高地组织防御，深夜，越军特工偷袭阵地，正值朱新华与另两位战友站岗。战友招炳华对我说，那一夜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茫茫深夜，漆黑漆黑。战斗部队极度疲惫，又冷又饿，阵地被袭击，朱新华和另一战友壮烈牺牲，另一战友炸至重伤。年仅21岁，荣立三等功。

　　青山此处埋忠骨

英烈浩气贯长虹

我缓缓走过一排排烈士墓碑，牺牲的烈士多为1978年、1979年入伍的战士。有中央军委授予 “狼牙山五壮士式的战斗英雄” 吴建国烈士年仅17岁，“黄继光式的战斗英雄” 傅越强烈士年仅22岁。还有不少基层连队的排长、连长、指导员，他们都很年轻，惋惜，痛心！

不经意我看到了陈守全烈士墓碑

1979年3月4日，55军163师战地记者李永安拍攝的《攻克谅山》战地照片，镜头下的英勇战士陈守全（下图右），战后调广西边防3师任职。1986年3月11日，陈守全越境执行侦察任务回撤时，不幸踩上越军埋设的地雷，英勇牺牲。

陈守全牺牲后，妻子叶秀媚毅然辞去古田县人民教师的工作，带着遗腹子来到边境，在烈士陵园附近搭建了一间小木屋，为其守坟，昼夜陪伴着多年分居两地的心爱的丈夫上香祭奠。也就是在这小木屋里，生下了他们爱情的结晶宝贝儿子——陈豪。含辛茹苦，拾荒要饭把儿子养大，赡养公婆，誓不改嫁。

在党和国家有关政策的关照下，靠自己的拼搏和战友的帮助，叶秀梅考上了国家公务员。儿子陈豪以多出本科分数线100来分的好成绩考入军校，毕业后接过父亲扛过的枪，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摘自美篇情系南疆、向作者周乐群致谢）

故事凄婉，让人唏嘘不已，催人泪崩。

晚年的叶秀媚退休后定居广州，生活安祥。照片中左边这位战士刘永忠，现已退休也定居广州。令人欣慰的是，《攻克谅山》照片拍攝者李永安记者，至今仍与叶秀媚、刘永忠俩人保持联系。

当李永安记者向老记者群里的成员讲到他们的近况时，大家无不欣慰高兴。非常希望能在合适的时间见见这位坚强的叶秀媚，和当年的英勇战士刘永忠。

照片由55军163师战地记者李永安拍攝并提供

1300公里边境行

第二站 凭祥友谊关

5月14日

宁明距凭祥市不太远，50公里，10元车票，约一个小时车程。

小巴车穿行在乡镇沥青路面，蜿蜒前行。车子经过一个又一个“屯”，边境乡村管“村”叫“屯”，如：“那敏屯”、“咘井屯”等。

远处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这是一处乡村党政中心办公地址，二楼高处正面写着醒目耀眼五个大字 “党旗耀边关”。

这个标语口号，每经过一处乡镇小屯都能醒目看到 。“党旗耀边关” 向每一个中国人召示着它威望无比的力量，主权的神圣。

前方100米处的地方树着一个不大的路标，小巴进入一个叫夏石小镇的边防检查站。上来一位边防警察，往车上每一个乘客瞄一遍，挥挥手：走吧。乘客说，警察主要是看车上有没越南人，他们已练就一双金晴火眼。

这里已远离内陆，地处中越边陲。

随处可见的禁毒标语，打击走私的中越双语标志沿途一路。如：一人贩毒 全家遭殃。警示着每一个边民切不可以身试法。

身处和平年代，但待殊的边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边防警察，他们置身于“最前线” 的事实，边检使命任重道远。

南宁—凭祥也可以乘坐绿皮车到达，一天4趟，4个小时才能到达，且票还不一定好买呢。

想起今年2月下旬越南河内的金特会，金正恩那趟时速才40公里的绿皮车要走几多个小时？

小巴快进入凭祥市区，远处一座独立的喀斯特石山跳入眼帘，哇！好美的笋山。我不由自主地惊呼，见贯了大海的我，山的那种壮美秀丽，带给我的是另外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美，被突然而至景秀着迷。整座城几乎被笋山包围，新建的楼房就靠在山脚边下，担心这房子会不会被山压垮？反正我是不敢住。

友谊关距凭祥18公里，是中国九大名关之一，素有 “中国南大门” 之称。是目前中国九大名关中唯一作为出入境口岸使用的，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的抗法名将冯子材曾率军在此取得镇南关大捷。

友谊关始建于汉代，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曾6次变更关名，初名雍鸡关，后改名界首关，大南关，明初改为镇南关，1953年1月改为睦南关，1965年1月易名友谊关。抗法战争和抗日战争期间，关楼先后五次被外国侵略军占领，两度毁于战火，三度重修，现在的关楼为1957年重建。

图片右方蓝色琉璃瓦凉亭长廊为中方，可惜被高大的木棉树遮挡了，前方橙色琉璃瓦为越方凉亭。两国凉亭中间空处为零公里。（图中有游客的地方）图片左侧高大的木棉树和蓝色岗亭，为我中方322国道终点，站立在此处的边防警察恪尽职守，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我与我家老兵在栅栏处久久不想离开，老兵则双手扶着栅栏向越南零公里的地方久久远眺，我想他又想起40年前的往事了，没有打扰他，给他拍下了一个镜头。打这一仗，成了参战老兵一世难解的情结，里头的伤与痛他们更知晓。

真正进入关楼内中方栅栏处，远眺越南边界的游人寥寥无几，多数也只是参战老兵，及对友谊关历史，对越自卫反击战关注的游人。

有趣的是，零公里处中方的蓝色琉璃瓦凉亭长廊建得非常漂亮，长廊的墙面悬挂着宣传画。而越方也不服输，又仿建橙色琉璃瓦凉亭一比高低，但从322国道终点与越南1号公路起点的交汇处，就非常明显看到两国公路的质量反差。

友谊关，零公里处，更多人熟知的，是这里的军事意义。

1979年5月23日，在广西友谊关与越南交界零公里处，中越双方举行交换战俘的现场。

照片由55军战地记者马文荣 拍攝并提供

中方从越方手中接回第一位受伤的战士

照片由55军战地记者马文荣拍攝并提供

零公里处一侧山头矗立着越军一个岗哨亭

这天遇上7、8个从江西过来的老兵，经交谈，他们是55军164师490团的。我很高兴遇上同朱新华一个团的战友，他们准备明天去宁明烈士陵园祭拜牺牲的战友，我为他们拍了张合影照，过后又后悔没和490团的老兵合个影。我们互相交流了情况，问怎么这时才来？老兵很愤怒地说，原计划是4月清明前往的，但被当地干部阻拦，身份证和手机也被没收了。

仅管这群老兵被耽误了行程，但来到40年前的出征地仍异常兴奋，不时比划着什么。

我问，你们团当年是从这打过去的吗？

不是，江西老兵指着关口一侧的山头说，2月17日那天我们从那个山隘口打过去的，我们一路打到谅山。又从这里（指友谊关）凯旋归来。

1979年3月6日，数百名来自广西凭祥各界的学生和群众在国门友谊关前，热烈欢迎首批从对越自卫还击战场上凯旋归来的部队，进入友谊关后不到一小时，越军向友谊关发射炮弹，所幸未有人员伤亡。

前线指挥部马上决定，为防止敌人再次炮击，部队改为夜间通过友谊关。此张图片是55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经友谊关凯旋归来的场景，唯一留存下来的珍贵照片。

照片由55军战地记者马文荣拍攝并提供

时间辗转，硝烟散尽。自1992年友谊关被设为国家一类边境陆路口岸起，曾因战争中断的双边贸易再次开启。如今，这里已是通往越南及东盟各国最大的陆路口岸，中越过境车辆往来频繁。

随着边境贸易的兴起，金鸡山下的边陲小城变成了繁华的口岸城市。

（未完待续）

写于 2019.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