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往事

张传桂

<p class="ql-block">通信连维护站巡线兵在巡线。</p> <p class="ql-block">我在通信连任副指导员的时间不长,仅有一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有几件亲历的事情,至今记忆深刻。</p><p class="ql-block">通信连与无线电连和架设连相比较,其业务门类是最多的。有总机,总机容量不够,加上载波。有被复线,敷设快捷方便,主要用于野战。有摩托车通信员,还有徒步通信员。有接力通信,四台接力基站车,一站接一站把信号传过去。为了防止无线电泄密,平时通信用有线电报和电传,后来又装备了传真机。我到通信连时,传真机刚开通不久,机房设在司令部大楼里。负责传真机的小战士(忘记名字了)带我去看过那传真机,块头很大,类似于现在的洗衣机,能保持原样传图片和文字,在当时属于高科技先进装备。 </p><p class="ql-block">在通信兵的序列里,还有这样一个群体:线路维护站,专门负责野外线路巡查维护工作。那个年代,我军的野外有线通信线路,基本上全是高架明线,很容易遭到人为的破坏或是自然灾害的损害,必须经常性有人巡查维护。他们默默行走在高山大河之间,与烈日为伴,与风雨同行。任务区内的通信线路,他们一次次用脚步去丈量,用忠诚守护“千里银线”,为通信畅通提供保障。</p><p class="ql-block">1977年元旦到来之前,指导员隋培民说,维护站的同志们最辛苦,咱们几位连领导分头去慰问一下他们。随即,决定让我代表连里,去永春县高垅维护站慰问。接受任务后,我了解了一下这个维护站的情况,他们的任务很繁重,生活很枯燥,新兵入伍分到维护站以后,直到退伍也未必有机会回趟连队。在他们看来,回趟后卓军部,就如同一般老百姓进趟北京差不多。我从后卓坐二等车(载人的自行车)到莆田县城,又坐长途汽车到永春县城,又换乘长途汽车赶往高垅村。</p><p class="ql-block">高垅村距离永春县城十余公里,村庄依山傍水,四周群山环抱。走进这个古老的山村,那一座座具有闽南特色的红砖古厝和宗祠建筑,能让人感觉到岁月的悠久与苍桑。高垅维护站只有三位战士,他们的名字记不清了。他们从电话里知道我要来,十分高兴,十分激动,见面时一个个乐呵呵傻笑,中午饭还特意做了好吃的招待我。我说,我也没带啥好东西给你们,还吃你们的,不太好意思。他们说,你能来就是最好的慰问,这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的。我在维护站住了一夜,和战士们聊的很开心。他们说,最怕遇上雷雨大风,尤其是台风天气,自己忙些累些不要紧,线路故障不能及时抢通,会误事情。夏秋季节,东南沿海多台风多,通信线路最易遭到损坏,巡线抢修任务尤其繁重。一旦接到抢修电话,不论风多狂雨多急,抢修人员必须要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立即赶赴阻断地点排查抢修。巡线工作单调、枯燥,他们经常是独自一人行动,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只有自己的影子做伴。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只要是在巡线,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湿漉漉的。每次巡线,来回有20公里。山路陡峭,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为防蚊虫叮咬或被树枝划伤,巡线时必须穿上全套军服,天气再热也不能脱外套。山里还经常有毒蛇出没,每个人身上都要携带蛇药。他们还说,白天巡巡线,做做饭,日子好打发;到了晚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干点什么,打扑克都凑不齐一桌。</p><p class="ql-block">1977年8月,连里开始启动电缆敷设工程,计划逐步由地下电缆替代架空明线。每天都是全连出动,干部战士,男兵女兵,一起出动,到莆田城西一帶挖电缆沟。正值盛夏酷暑,天气最热的时候,坐着不动都会冒汗,再顶着烈日干力气活,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整个人就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电缆沟从全是从老百姓的水稻田,甘蔗地及杨桃林经过。在稻田里挖沟,脚一踩下边全是烂泥,不论男兵还是女兵,个个被溅得滿身滿脸的黑泥,傍晚收工回到连队,那真是累得洗把脸的力气都没有了。</p> <p class="ql-block">华平等女兵执行野外架线任务。</p> <p class="ql-block">1977年的秋天,连里要组织全连干部战士进行实弹投掷。通信营各连是没有装备手榴弹的,我从当兵直至去通信连任副指导员,真正的手榴弹从未摸过。连队的很多干部战士,尤其是女兵们,情况和我差不多。因此,听说要投掷手榴弹,个个是既紧张又兴奋。周连长大概也是第一次组织实弹投掷,为了确保安全,他带人把投掷地点选在北山的一片谷地,那里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场地,前边有一个斜坡,视野比较开阔。为了以防万一,周连长组织战士们修了一道掩体,计划从掩体后边往斜坡下投掷。这样,即便是女兵们力气小,也能借着坡势扔下去,不至于伤着自己。连排干部全程参与,在现场负责指挥及安全监督。第一天很顺利,我是第一次投弹,但教练弹还是扔过的,动作要领是一样的,只是多了个开盖,把拉环挂在手指上,然后壮着胆子扔出去,身子随即卧倒在掩体里,等轰然一声响过,再直起身子。第二天也很顺利,临近中午时分,各排人员都已经轮流投掷过,实弹投掷任务算是安全完成了。因此,周连长很高兴,我们也很开心。周连长看看还剩一箱手榴弹,对在场的人员说,干脆,咱们把它扔完,省得再扛回去。在场的人员当然十分开心,一片欢呼。投弹开始,轮流上阵,一人投掷,众人观看。俗话说,乐极生悲,这话还真有道理。站在掩体里观看投弹的的游秀全技师,卧倒的动作稍微慢了点,而那位投弹的人又投得近了些,迸起的弹片,刚巧有一块击中了游秀全的肩胛骨,只听他哎哟一声跌坐到了地上。众人一阵慌张,一阵忙乱。还好,游技师伤的不太重,脸色惨白,汗珠如同豆粒。山间小道无法通车,人们只好搀扶着他走回连队,再送至95医院治疗。 </p> <p class="ql-block">张淑英(左),张丽慧(右)在值班。</p> <p class="ql-block">通信连的后邻是警卫连,两家的饭堂都是通着的。警卫连后边的水渠边,有一座禁闭室,也叫看守室,一座严严实实的小石室,高高的围墙围着。当年,无线电连吴登高犯案后,就曾经关押在这里。吴登高,江西人,1968年入伍,无线电连三台嘎斯69电台车驾驶员。1970年初,有一天吴登高在连部值班室值班,因为闲得无聊,便趴在桌子上,一手托腮,一手在铺开的报纸上随意的反复乱写“打倒刘少奇”。塾料,就在他又写完“打倒”二字时,有人喊他,让他过去一下。也巧,吴登高刚离开值班室,便有人走了进去。那人随意往桌子上瞄了一眼,没想到发现了大问题。原来,吴登高写的“打倒”二字,与报纸上伟大领袖的名字连在了一起。那是一个人人紧绷阶级斗争的弦,精神状态高度紧张的年代,那人立即拿起反革命证据报告了连里。案件性质极其严重,但是案情却十分简单。很快,就破案了,吴登高承认是自己写的,但只承认乱写乱画,不承认反革命,说,我家三代贫农,我为什么反对毛主席?可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任你有千万张嘴,也没有办法说得清。于是,连里立即对吴登高进行隔离审查,成立以指导员袁兴德为首的三人专案组,展开政策攻心。我与同乡战友郭吉周,作为政治上可靠的骨干,调去参加专案组,并负责对吴登高的监护工作,连上厕所都要跟着他。不是怕他逃跑,而是担心他想不开。刚开始,吴登高还没有想不开,他还远远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袁指导员问话时,他还有点嘻皮笑脸。当看到袁指导员拍桌子瞪眼,声色俱厉时,吴登高害怕了。他痛哭流涕,一遍一遍的嘟囔着,我说不清楚了,我说不清楚了。是的,吴登高说不清楚了。很快,案件便移交军保卫处,吴登高也关进警卫连的看守屋。不久,吴登高被五花大绑押进军部大礼堂,当场宣布开除军籍,判处有期徒刑三年。</p><p class="ql-block">自从吴登高案件以后,警卫连的这间看守屋一直空着,没什么用处。于是,警卫连便在此养了不少兔子。时任警卫连连长王福清,1969年入伍,山东垦利县人,我们俩是老乡,又是好朋友,有时便和他开玩笑说,什么时候去弄只兔子来,让我们解解馋。王福清总是笑笑,答应着。1977年11月,那间养了多年兔子的关押室,突然间关进去一个战士。这个犯事的战士,是无线电连的报务员,姓江,名字忘记了,但我记得他当兵前的名字,叫做江长寿,1976年入伍,江西都昌人,他因为偷听敌台中毒太深,继而与台湾敌特挂钩,被保卫处抓了起来,关进了警卫连的禁闭室。这个兵我认识他,我去无线电连玩时,曾经和他交谈过,个子不高,胖乎乎的,看上去挺单纯的。搞无线通信的不能偷听敌台,你听了以后就有可能受影响,一旦受到影响就有可能出事情。他是在夜间值班时,联络任务结束后闲的无聊,开始偷听台湾的《自由中国之声》广播,渐渐相信了敌人的欺骗迷惑,如自由金钱美女等等,继而按照敌人广播中告知的在香港的联络地址,开始给敌人写信挂钩,并提供了相关情报。他一个小战士,能知道多少有价值的重要情报?只是在挂钩信中写出了军长田世兴,政委刘挺柱等军首长的名字,并绘图标明了军直各分队的位置。他那里知道,那时寄往境外的书信,邮政局都是有检查的,他的信在福州就被扣下了,然后他立马就被抓了起来。与敌特挂钩,也就是叛变投敌,这在战争年代就是死罪。案件事实清楚,在判决之前,为了弄清江长寿的犯罪根源,组织上派保卫处黄干事和我两人,专程去他的家乡调查走访。</p> <p class="ql-block">接力排排长陈丕学与战士们在菜地。</p> <p class="ql-block">我们两人从福州乘火车到南昌,第二天到达星子县城黄干事家里。记得,黄干事家住星子县城西郊,农家小院,围墙低矮,篱笆柴门。院里种有几畦青菜(俗称花瓶菜)。黄干事的家人十分好客,中午热情地设宴款待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家老妈妈特意为我烧的那盘自家种的小青菜。那是经霜后的青菜,水灵灵如非翠一般,入口脆甜。我当兵后一直是吃大锅饭,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鲜嫩的炒青菜,止不住多吃了一碗饭。</p><p class="ql-block">黄干事住家里,我住县委招待所。江长寿有个姐姐,叫做江长花,正在永修县的大山里修水库。第二天,由我一个人前往永修做调查。我乘长途汽车赶到永修县的水库工地,指挥部介绍说,江长花同志表现很好,是青年突击队的队员,正在争取入党。我听后,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悲凉,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她入党的事八成要泡汤。中午,江长花请我在她们食堂吃饭,我们边吃边聊。那姑娘很聪慧,也很敏感,她知道她的弟弟肯定出事了,想强忍着,但又想试探着问些什么。我无法安慰她,也没说实话,只说她弟弟出了点事情。我于当天傍晚回到星子,把情况向黄干事汇报后,黄干事说,也好,这件事迟早要和他们家长摊开的,由江长花回去说开更好。为了给江长花留出时间,黄干事去联了一部车子,第二天拉着我们两人上庐山转了转,当晚回到星子。果然,转过天我和黄干事赶到都昌县江长寿家里时,江长花已经陪着她父母在等我们了。江长寿的家庭没有问题,他的父亲是中共党员,还是村里大队的支部书记。那是位见过世面的人,当他听说儿子犯的事是与敌特挂钩时,捶胸顿足,连续地说,这个长寿,那能干这个……</p><p class="ql-block">我和黄干事回到部队后,直工处尹德甲干事告诉我,福州军区政治部来29军为前线台选调干部,直属党委推荐了我,调令已经到处里了。连里的领导及战友们知道消息以后,纷纷对我表示祝贺,祝贺我学有所用,回归本行。连长周国清见我一大堆书不好携带,便安排连里会木工活的战士翁福源,在二排前边的工具棚里,用旧杉木板给我打了一口木箱子。这口装满战友情谊的书箱,被小战士打造的结结实实,像模像样。它随着我一路颠簸到福州,先住秀山,又迁小柳,经历多次搬家,至今完好如初,还在使用着。</p><p class="ql-block">光阴似箭。我再次回到后卓,回到原通信营驻地,是在二十年以后。此时的后卓营区,早已换了主人(1985年29军撤销由93师入驻后卓),尤其是原通信营的营区内,原来的营房已经完全不见了,唯有原来的通信大楼完好如初。这幢大楼,我离开通信营时刚刚完工,它曾经是我们连总机的机房所在地,是原29军的通信指挥枢纽。我久久地凝望着当年通信营的标志性建筑,心潮涌动,久久难以平静……</p> <p class="ql-block">感谢命运之神,是她按动历史的快门,让时光定格,留住永久的青春。</p> <p class="ql-block">我们连的女兵们!</p> <p class="ql-block">一班长张淑英在带班。</p> <p class="ql-block">通信连女兵史月英在值班。</p> <p class="ql-block">通信连女兵华平(里侧),夏婷珍(外侧)在检修通信设备。</p> <p class="ql-block">通信连女兵夏婷珍(左),陈小英(右)在帮厨。</p> <p class="ql-block">通信兵岁月,青春似火的岁月,难以忘怀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通信连女兵照片由郑又玉、张丽慧、夏婷珍、陈亚玉、宿志英,华平,林赛华,张祥英等战友提供,谨向诸位战友表示感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8年3月24日稿,2025年10月23日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