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样年华——北大荒回忆录之二:刚到连队那时光

春雨方舟

<h3>【本人按】本文原发于新浪本博客2010年7月18日。1970年的5月22日,本人在上海登上列车,经四天三夜的行驶,于1970年5月25日到达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八团四营四十连。今天是2021年5月25日,是我们到达北大荒51周年。重新发一下,以纪念51年前的那个日子。(2021.5.25编辑)</h3> <h3>满载我们上海知青的专列,1970年5月22日从上海彭浦火车站出发,经过四天三夜的行驶,于1970年5月25日下午四点来钟,火车停靠在黑龙江一个叫福利屯的车站。目的地火车站到了。</h3> <h3>现在福利屯车站的站牌。福利屯是集贤县的城关镇所在地,也叫福利镇。那时候很多去向的知青都在这里换乘汽车到要去的地方去。牌子上右侧的两个去向中“金沙岗”,那时是没有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新修了一条“福前线”铁路,就是从福利屯岔出去到一个叫“前进”的地方。沿途经过我当时所在农场(十八团),车站定名为“新友谊”以避免与已有的“友谊”车站相混,但直到我离开,车站还未能办理客运。</h3> <h3>黑龙江5月下旬的天气还是很冷的。车站的外面停着很多解放卡车。我们的行李也装上了车。记得接站的人中,有一个人尖尖的下巴,戴着一顶军便帽,一身军便服,好像老工人似的来回奔忙着,招呼着。我估计他可能是一个当官的,至少是当地知青办工作的。后来才知道他叫李黎夫,哈尔滨青年,当时才十八岁,也是六九届毕业,比我们早来八个月。接站的人中还有一个女的就显得稳重多了,坐在卡车上,关照我们不要站起来,车会很颠。她叫魏群,名字也是后来知道的。</h3> <h3>从车站载我们去最终目的地就是这样的解放卡车,行李放在车上,我们就坐在行李上。现在这样的解放卡车已经很难看到了。</h3> <h3>卡车在路上行驶,一路上十分颠簸,远处一个个屯子,那里管村子叫“屯子”,不知道哪一个是我们要去落户的地方。离上海之前,先到黑龙江兵团的邻居说,十八团前身是友谊农场,是全兵团最大最好的一个团了。大家在车上不停向接站的人问这问那。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车驶到一个十字路口。道口竖着一个很大的指路牌,明白地指示着四个路口的方向。卡车朝着写着“四营”字样箭头所指的方向一直驶去。道路更是明显不好起来。道路是砂石铺就,不但不平整且坑坑洼洼很多,车行驶在路上,常有人被颠起来。没有多久,车到了一处是有较多房子的地方。后来知道那个地方是四营的“营部”。车并没有停住,穿过这一片房子,又继续驶去,沙石路很快变成了土路。又开了不多久,到了一处所在,在一个类似篮球场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就是我们要落户的连队。时间已经是六点多钟了。</h3> <h3>文革期间的黑龙江省地图,当时内蒙的呼伦贝尔是属于黑龙江省,友谊县已经撤销,所以在地图上找不到,只有集贤县。(此图可点击放大)</h3> <h3>1979年-1999年地图上友谊县的位置,红圈所在处,但当时已由合江地区(佳木斯市)管辖划为双鸭山市管辖。(地图可点击放大)</h3> <h3>十八团(友谊农场)地图,红圈处就是我所在的四营(四分场)的位置,这地图上,铁路已修到总场部(团部)(地图可点击放大)</h3> <h3>现在的友谊县地图,东建乡就是原来四营所在地,就友谊农场而言,也就是现在四分场所在地(地图可点击放大)</h3> <h3>下了车,迎面见到的却是一个老头,花白的胡子,高高的略驼的身子。两眼奇怪地望着这些我们,一脚紧着往回挪。怎么,兵团还有这么大岁数的老头?估计他已经有七十来岁,也许没有,农村的人见老。这时耳边传来训斥那老头的声音:“老地主,你看什么?还不快回去好好呆着!”老地-主?他是地主?兵团还有地主?我有点愕然了,问接他们的那个小伙子李黎夫,“他是地-主?”“是地-主,带帽的。”他随口答道,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奇怪。没容我想得更多,便拥上了一大帮小青年,七手八脚帮着我们扛箱子、背行李,领着进宿舍。我随着人群和王龙根一起来到一间宿舍。</h3> <h3>宿舍里暖烘烘的,上下铺,新的炕席。我和王龙根把带来的大衣往上铺一扔,算是占据了上铺的位置。位置不错,靠窗。可惜我的行李并没有随车运到,忙活的都是别人的。也巧得很,张选林也在上铺。紧挨着我们的那人叫翁振根。人看上去也很老实。我们上铺稍加安顿便下来。下面热闹非凡。那个叫魏群的女青年拎来一桶水。同学们几天没有洗脸,洗脚。马上有人就把手中的毛巾扔进了桶里,拧一把就擦洗脸来了,很快又有人把脚也伸进了桶里洗起脚来。老乡们忙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原来老乡打来的给大家喝的水,水桶也是喝水专用的水桶。却被我们用来洗脸洗脚,很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看来南北方的风俗是如此不同。对于远方来人,南方先是为客人洗尘,洗去一路征尘;北方却先给客人喝水解渴,一路上辛苦了。既已经洗了,大家把水倒在了脸盆里,稀里哗啦洗了起来。同学们说说笑笑感觉很是新鲜。宿舍不大,除了一排上下铺的炕,剩下就是很小的空间,靠墙还打着一排脸盆架,显得很是拥挤。如果上下铺16人全部站在下面都站不开。</h3> <h3>一会儿有人来招呼大家去吃饭。食堂离宿舍不远,几步路就到。进了食堂,迎面却是一排木板大炕,也是上下两层,从头到尾,上下铺上一个挨一个伸着脑袋,好奇地望着我们这一批刚从上海来的“战友”。我们用上海话交谈着自己的见解,感受。晚饭是馒头和韭菜肉丝炒鸡蛋,还有大米粥。这可能是特意用来招待我们新来的上海知青的吧。馒头是白面做的,是细粮。第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到了休息时间,老乡们纷纷离去,只剩下我们这些小青年。大家开始谈论起对这里的看法,叽叽呱呱很久才入睡。这天我的行李并未到,只得盖着棉大衣睡了一宿。棉大衣有七斤半,足够抵一条被子,但毕竟又不是被子,有盖的没垫的很不舒服,我蜷曲着躺在上铺的板炕上,也许是旅途劳累,很快就睡着了。</h3> <h3>铺挨着铺的人自然最早成了朋友。几天后,我、王龙根、张选林和翁振根四人,由王龙根发起学着小人书的样子成了所谓“结拜四兄弟”。果然不出所料,也就是这一顿细粮。第二天一早,我们照旧进食堂吃早饭。窗口递给他们的是“发糕”以及苞米面糊糊和一小碟被称为“小菜”的腌菜。——“发糕”是黄黄的用玉米面和水蒸成,然后拿刀割成一块块——看着一粒粒那么粗,真是难以下咽。那些老青年们倒是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点也没有难吃的感觉。再看看那排队在窗口领取早饭的人们,他们手中都有一张硬纸片。走近一看,上面写着“就餐证”三个字,下面标明这日期的一个个小方格,方格中有早中晚字样,吃过一顿便在上面打个勾。打听一下,知道这是吃“死伙”,一个月交12元,主食随便吃,菜只有一份,打过勾,说明你这一顿已经吃过。因为是“死伙”,馒头、还有那黄黄的发糕,随处可见。</h3> <h3>对于我们这些“新战士”来说,发糕吃不惯不要紧,还有带来的饼干、炒面之类。因此每人都只拿了很小的一块发糕“吃吃看”。最后那一小块发糕还是吃不了,那些女的更是唧唧喳喳,很是新鲜。到连队头两三天是没有什么事的,就是熟悉环境,整理东西,写写信。到了新地方,大家就要忙着写信,告诉家里这里的情况,好让家里放心。我们被告知,此处的回信地址是“黑龙江省集贤县钢字301信箱4分队9小队”,感觉是个什么保密单位似的。后来弄明白了,兵团一共6个师,以“建设钢铁边防”六个字分别作为每个师的信箱冠字:轮到我们三师是“钢”字, 301就是十八团,因为十八团是三师的第一个团,以下4分队就是四营,9小队就是四十连,四营从32连开始,40连排列第九,就成了9小队了,整个十八团处在集贤县境内。</h3> <h3>《辞海》1999版在“友谊”词条下的一个注解是:“县名。在黑龙江省双鸭山市东部。县人民政府驻友谊镇。1960年设县,1962年曾撤销并入集贤县。1964年析出恢复置县,1973年又撤销并入集贤县。1984年复置县。建有大型垦殖场(友谊农场等)。盛产小麦、大豆、猪和家禽。”这一条说的就是我下乡所在友谊农场。但里面有不确的地方。友谊县最早建于1954年,由苏联援助建设,国务院命名为友谊农场;1958年并入了集贤县几个乡,合并设立人民公社,实行社场合一体制,是个县级的人民公社联社;1960年又设县,实行县场合一,县长即农场场长;1963年撤销县建制,设立“友谊特区”,实行场区合一体制,归合江地区、合江农垦局和集贤县多重领导;1964年又恢复置县,还是县场合一体制;1968年中央批示建立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次年友谊县建制撤销,成为兵团三师十八团;1976年2月,兵团正式宣布撤销,次年撤销十八团恢复为国营农场(曾一度叫“反修农场”),直至1984年再恢复置县至今,原属合江地区(佳木斯市),1991年划归双鸭山市管辖。现在友谊县主要还是一个友谊农场,境内还有一个部队农场,但友谊农场归省农场局及分局管,部队农场自然归部队管。但县场还是有区别的,而地方就是一个地方。因此至少在1973年之前,友谊县早已撤销。我当时所在的四营(农场阶段叫四分场),在以前设县的时候是“东升乡”,现在则叫“东建乡”。</h3> <h3>我们这一批来到这个连队总共是南市区丽园、大兴、西林、林荫等四个学校的学生。因此在来之前,不少人是早已认识的,因此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印象比较深的也是人数比较多的有两伙。其他还有小小的不出众的一群一伙。我自然和新认识的伙伴一起走走连队,整理整理东西,写写信。此时虽然已经是5月下旬的时光,但在远处或近处背阴的地方依然能看见没有融化的积雪。宿舍就在道边上,尽头的两间屋子是连部办公室,再过去,就是一条排水沟,沟外是一条从营部通到连队,再通往其他地方的公路,那是一条七八米宽的土路,对面过了一条排水沟有一个厕所,红砖砌成,男左女右;另外还有几座土房子(后来知道那是牛圈马厩),宿舍的前面是个操场,有一副篮球架矗立在院子的两头。对面不远处,看去有拖拉机停放在那里,还有高高的翘着尾巴的大机器(后来知道,那是康拜因)。宿舍房那一头的是食堂。宿舍和食堂的墙都是红砖砌成,屋顶也是红色瓦,但屋里的地面是没有任何修饰的泥地。</h3> <h3>刚开始,有两个学校的两伙人,不知为了什么事发生了冲突,开始吵骂起来。有人打圆场:“坍招势勿?大家都是上海人,好了好了勿要吵了。”这两伙人并没有听他的,为首的边上聚了更多的人,骂得更来劲了。别的上海人,其他地方的人都围着看热闹。那些哈尔滨知青和本地人,听不懂上海话,看着一个个吵得面红耳赤,指手画脚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但是吵架的似乎越吵越凶,捋胳膊甩袖的,大有动手的意思。有人便看大事不好,便飞也似的跑去告诉了指导员。指导员赶到,风波才告平息。对这些新来的人,指导员又听不懂吵什么,只有平息了事。但很生气,没见过刚到就吵架的。</h3> <h3>指导员叫王兴茂,五十来岁模样,精神很好。看他走路,脚似乎有点瘸,但颇有军人风度,自然他是转业兵。别人介绍说,他自己也说过,他参加过“黑山阻击战”。这是有名的战役,腿也由此受伤。这引起人们对他的肃然起敬。也许是军人出身吧,头上老是戴着那顶洗得发白的军帽。他的两只眼睛很有神采。在不长的时间里,曾听到他的不少传说。有说他好的,也有是攻击他的。日子长了,好多都忘记了。只记得说他从小是做木匠的,做的一手好活,后来被抓壮丁,当了三个月的国民党的兵。被俘后,加入解放军杀敌立功云云。1958年转业到当时友谊农场五分场当党委副书记。“文*化*大*革命”期间“靠边站”,后来又“解放”。兵团组建后到这个连当指导员。也有说他搞“破鞋”,受处分,降到连队当指导员。这大概是他所得罪的那部分人的攻击之词。当时觉得,王指导员在连队很有威信,很多人都怕他。那个连长就不一样了。他叫佟万春,是蒙古族人,长就的一副很宽的身架子,黝黑黝黑的脸膛,眼睛挺大,看去很厚道,老实,可能也因此人们都不怕他。自然也有人给新来的青年讲他的故事。说他原来在39连当副连长,不知怎么得罪了人。在“文*化大*革*命”有人批斗他,又上他家去砸玻璃。大冬天的把窗户玻璃砸了,他却没有办法。兵团组建后,也就在我们到来之前不久,他来到这个连队当连长。别看他如此,他老婆可不是一般人物。自然她也是蒙古族人,长得粗壮。据说在家是他老婆当家。佟在连队当连长,在家却连家长当不了。他老婆抽的是“迎春”、“哈尔滨”牌香烟(大约都要三角钱一盒,算是当时当地的高档烟),他却只抽“蝶花”、“握手”(价格大概只有一角五分左右,不过是当时当地中档烟,还有八分钱一盒的“生产”牌烟,那就是低档烟了)。他老婆还每天喝几两,他却没她能喝,他老婆还是个好骑手。他俩夫妻恩爱从不吵架,几个儿子、姑娘都很本分,老实巴交。</h3> <h3>连长厚道,自然在连里不压茬,指导员一外出开会,连里的会都召集不起来。就是开了,人也总没有到齐过,所以人们说,王指导员一走,连队就像放假一样了。这天傍晚吃罢晚饭,司务长——那时组建兵团没几年,一切都照搬部队样子——王麻子(人们都这么称呼他)领着我们这批新来的知青。既然带长那就是官了,新来刚到的我们还是很听话的。80多人很快就集合起来了。王麻子也颇有点领导者的风度和架子,大声喊着 “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之类的口令。王麻子,高高的个子,真的不假,满脸的麻子,短短的鼻梁,一开口满嘴的黄牙。王麻子人极瘦,有人形容说,他的大腿像狼腿。狼腿什么样子,我们还没有见过,大概是极细的。说的人比画着,这么细,如何如何。</h3> <h3>他喊着口令,俨然当官的样子,把青年领进了食堂——现在是兼作会场。这里没有凳子,好在还有上下铺的炕。食堂的中间砌了一堵火墙,烧着火。大家有的爬上了上铺,有的坐在下铺,有的坐在用原木钉成的一排排 “长凳”上。300多人铺上地下,满挤了满的一屋子。这天算是见面会。各个领导都出来和大家见了面,都说了一些诸如上山下乡伟大,大家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以及屯垦戍边保卫边疆和苏修反动派坚决斗争之类的话。再有就是介绍了连队有多少职工、多少口人,多少垧地,多少台拖拉机、康拜因等等的家底。我坐在下铺想,到底是兵团,纪律一定很严,管理也很严,人虽然杂些,但也很齐刷。说开会都来了嘛。会上宣布,最近几天是学习班。昏暗的灯光下,烟雾腾腾,直呛得不会抽烟的人直咳嗽。(写于1978年,2010年7月第4次修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