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其实,1958年以前,磨黑小镇的日子好过得很!1949年3月,磨黑解放了,成了“解放区的天,明朗朗的天”(当时整个云南还是国统区),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斗地主,分田地。乡下的农民每家每户都分到了田地(当时叫土地还家),除了田地,还有意外惊喜,有的还分到了地主家的财产,大到房屋,小到锅碗瓢盆。本村没有地主的,外村地主的财产也会分些过来。有的穷了几辈子,解放了,不用花一分钱,土地从天而降!欠地主的债也不用还了!世间居然还真有这等好事!天秤在你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一下子倾向了穷人,穷人翻身了!欢天喜地扭秧歌!敲锣打鼓庆解放!真是“金凤子那个开红花,一开开到穷人家!穷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话!”翻了身的穷人们,那个高兴啊!睡觉都在笑。</h3><h3> 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一路走来,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一步踏进了1958年,那些年,<span style="line-height: 1.8;">穷人开心得很!日</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子</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火红得很</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h3> <h3> 城里呢?直到1955年工商业改造之前,小镇居民过的日子跟民国没什么两样,只是大会小会开得多了,唱的歌不同了,居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h3><h3> 有的人家日子就不好过了。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一索子捆走,一声枪响,就与父母妻儿永别了!磨黑出了个“复兴党”,只要与它沾了边,不是枪毙就是判刑(那时杀人简单,只要区政府批准就可以杀了)。那一年几乎天天在抓人。被抓的人,经受不住酷刑,就乱咬。你咬我,我咬你,咬出了许多无辜的人。小小磨黑镇,有一千多人被卷入其中。(后经证实,“复兴党”子虚乌有,是一个天大的冤案,直到八十年代初才得以彻底平反。)</h3><h3> 这很特殊,不说也罢!还是说说大众话题。</h3><h3> 那时街市繁荣,油盐酱醋茶、鸡鹅鱼鸭,猪牛羊肉,什么都不缺。那年头,我居然还吃过美国午餐肉罐头,绿色的罐头盒上有三个大大的USA英文字母(我至今也没想明白,那时抗美援朝,正与老美干战,罐头从何而来?)挂面吃的是“杨广”面,茅台酒堆了小半间屋(公家的)。夏天,工人们干活累了,休息时还有盐汽水喝。那些年,我们过的是好日子,我被惯得挑食得很!有点肥的肉都不吃!什么猪头肉、猪肠子之类更是看都不看。(到了六零年、六一二年,饿得眼冒金花时,后悔当时没多吃些,傻啊!)</h3><h3> 那时的街子,不像外地,非要逢几才是赶街天。磨黑天天都是赶街天。这个街赶得有些与众不同(50年代末以后出生的可能就没见过了),天不亮,四五点钟小街上就热闹起来了,附近农村的农民打着明子(松明)火把,背着挑着农产品就进城了,把小街两边摆得满满的。当然城里的家庭主妇们也得在天亮之前,把一天的菜买回去。天亮了,街子也就散了!</h3> <h3> 1958年,全国陆续成立了“人民公社”,磨黑不叫磨黑了,社会主义怎能“摸黑”呢?叫“灯塔”人民公社,要像灯塔一样照亮社会主义道路。下辖的大队有星光大队、庆明大队、团结大队、上胜利大队、下胜利大队……按现在的话说,满满的正能量!(现在除了“灯塔”被打回了磨黑,其它还继续使用。)土地统统收归集体,从此农民们吃上了大锅饭。这一年,大锅饭吃得很好,各村办起了大食堂。每家的猪鸡都交到生产队里集体饲养,今天杀你家的猪,明天杀他家的鸡,大家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只要看见食堂,你只管放心去吃,吃饭不要钱!管够管饱!那时谁也不愿去想,吃完了怎么办?</h3> <h3> 才三万六千九百斤,你就闷着吧!人家水稻亩产都十二万斤啦!</h3> <h3> 呀!呀!呀!十二万斤又落后了!人家都产二十万斤了!我的天呐!胆子够大!</h3> <h3> 种种迹象表明,不必担心,全国人民只管放心地吃!</h3> <h3> 这一年,我们这些小学生也没闲着,首先响应国家灭“四害”的号召,打麻雀,捉老鼠。那时隔一段时间是要向老师交老鼠尾巴的。交得多老师当着同学表扬,交不上的,虽然不批评,面子上就不好看了。我也想得到老师的表扬,可我抓不到老鼠,怎么办?于是就想怪方,我爹单位的工人我很熟,我悄悄跟他们说,抓到老鼠把尾巴给我。还真是,没几天,我居然攒了五根尾巴了。一大早我就把尾巴用纸包好,交给了山老师。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随手把尾巴摆在讲桌上。我眼巴巴就等她表扬了,好在同学面前荣耀一回。</h3><h3> 一堂课的时间,我总是看那五根尾巴。直到下课,山老师拿起尾巴走了,没提一句那五根尾巴是我交的。当时,别提我心里有多沮丧了!</h3><h3> 那年,磨黑镇上、农村都在办夜校,全国开展了几年的扫盲运动还在继续。星期天我们小学生每个班分成几个组。每个小组整一块小黑板挂在公路边的树上,看见赶街的农民就拦下来,非要他们认几个字,才放行。我的位置每次都在“恋爱桥”头。农民们看见我们掉头就跑,宁可不去赶街了。被逮住的农民至少要让他读会b、p、m、f才放他走。</h3><h3> 回到家里还要扫我奶的盲(她主动要求)。我奶对此很积极,不厌其烦要我教她,于是我就教她,我还用毛笔写些纸条贴在能看见的物件上。比如“桌子”、“凳子”、“水缸”、“灶”……家里到处都是。折腾了一阵子,结果也没学会几个字。</h3> <h3> 上一年我们学的拼音是上图中这个样子的。刚学会,又废除了(据说台湾还在用)。到了1958年,改成了现在的拼音,脑子转不过来,老是跟原来学的拼音混在一起。幸好不用拼音,有些字我也认识。</h3><h3> 上小学之前我就认识许多字了。那时我家有一本农民识字课本,有一个姓张的孃孃教我,课本上的字我都认识了。六十多年过去了,课本上的字仍然历历在目。比如第一课:日、月、水、火、土,第二课:李明挖秧田,计工分十分。其中的打油诗:一二三来一二三,不受教育小王三,家中还有三斗米,波动群众闹粮荒;风一乘来雨一乘,实话告诉唐成龙,鸡叫五更舂白米,还说生活过不成。(后来知道真有其人,唐成龙是宁洱县头塘大队书记,小王三是懒汉)。</h3><h3> 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我基本都会了,就算换了拼音,学起来也就不那么困难了。</h3> <h3> 我们小学校要上一个石阶才进大门,石阶分左右两边。进了大门是一个很大的操场,正面是两层楼的教室。右边还有两间平房,也是教室。后边有一个院子,是教师宿舍。满院子都是疯婆孃花(紫薇),花开季节,风一吹,一个院子都是落红。</h3><h3> 班主任叫山雨芬,那可是一个漂亮姑娘,对我们可好了,大概是三年级下学期,她调县上的小学了。她走时几乎全班的女生都哭了。走的那天,全班同学一直把她送到公路边,依依不舍。接任的班主任叫冯安云,同学们都有点怕他。</h3><h3> 值得一提的是体育课,是一位姓李的老师教我们。他教我们向左向右向后转时,脚跟要碰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响!喊立正时,右腿抬高用力往下跺一脚。来了新的体育老师,才知道他教的全错了。这是国民党军队训练士兵的那套操典。据说那位李老师解放前当过国军连长。是不是因为这事,后来就没当老师了。</h3><h3> 出了校门是一条弯弯扭扭的石板路,正面是苏加和家。左边是杨本志家,有一段时间他家在学校石阶旁搭了个棚卖豌豆汤米干,八分一碗,小学生五分一碗也卖,相当好吃。现在大椿树那家赶不上。再往前走,到丁字路口就是盐厂一食堂(后来叫大食堂),那时盐厂一食堂在杨光表家后面,不是后来做杨丽坤旧居的那个(磨黑盐矿解放后叫盐场,1952年以后叫盐厂,1962年以后叫盐矿)。一食堂旁边的石板路上有块石头,名叫“大白老爹”,上面有一个奇怪的脚印,老磨黑人大多不敢踩踏,谁不注意踩了会肚子疼。下了石坎就是彭加祥家,那时楼上是茶馆,一到夜里,喝茶打牌听滇戏的人很多。一直到深夜人们才肯散去。</h3><h3> 上图:石板路尽头的三层房屋是当年的盐厂一食堂。</h3><h3> 下图:<span style="line-height: 1.8;">2005年我拍的“大白老爹”,已经被人搬走了,填上了水泥。</span></h3> <h3> 那些年,受苏联老大哥影响,姑娘们爱穿“布拉吉”,小镇追求时尚的脚步一点也不落后内地。当年,年轻漂亮的朱学清,也穿一身干净的“布拉吉”。每当傍晚,她就<span style="line-height: 1.8;">提一把小提琴,</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从街头走下来,一路飘飘悠悠,走到小河边。</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在落日的余辉里,</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站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一动不动,长久地伫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塑!这样的情景,让小镇的人们留下了深深的记忆(至于为什么?去问老人,也许他们知道)。我现在一闭眼,似乎还能看见她那随风飘动的“布拉吉”。</span></h3> <h3> 为使大家有个直观的认识,配一张 当年东北一家纺织厂女工在试穿“布拉吉”的照片。</h3>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互相攀比,各公社都放“卫星”。</span></h3><h3> 就连国营食堂这样的单位,也放小“卫星”,小锅米干是特色!白片肉是特色!这两个品种算是小“卫星”。当年有人编顺口溜赞道:国营食堂不简单,小锅米干油汪汪,白肉片子打得薄,吃到嘴里不消嚼!</h3><h3> 盐厂二车间(后来叫矿山车间)那时也放了一颗大“卫星”,居然造出了一台拖拉机!我的天呐!那时中国没几家厂会造拖拉机啊!展示那天可热闹了!开了报喜大会,拖拉机上披了红,从矿山一路开来,巨大的嘭嘭声引得好奇的人们追赶着,看这个稀罕的大机器。我当然也好奇,寸步不离地跟着跑。过了“恋爱桥”,左边有一块平整的水田,水已放干,那里早就摆好了一架双轮五铧犁。拖拉机开进去,挂上犁。那场面是人山人海,把那丘田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就等着看激动人心的时刻了,看那铁家伙如何犁田!</h3><h3> 表演开始,铁家伙发出巨大的响声,喷着浓烟,挣扎着把犁拉到了田头。身后犁出的地,果然不同凡响,一溜溜整齐的新土,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围观的人们开始鼓掌!掌声还在响,只听拖拉机一声闷响,没声音了,熄火了!创造它的人们赶紧忙活,拆这里敲那里,弄了一两个小时也没能把它整活过来。人们没耐心了,陆陆续续散了。</h3><h3> 辉煌了一小阵子的拖拉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牺牲了!从此再也没见它活过来。后来是怎样收的场,我不知道,那是大人们的事了。</h3> <h3> 这台拖拉机就跟当年二车间制造的那台,几乎一模一样。这是网上下载的(没有出处),我简直怀疑就是那台(但是不可能)。</h3>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1958年8月,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全党全民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的决议,从此在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运动。文件通知,各</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部门、各地方都要把钢、铁生产和建设放在首位,为“钢铁元帅升帐”让路;</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各</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级党委第一书记挂帅,大搞群众运动,大搞土高炉土法炼钢。</span></h3> <h3> 对于盐厂这样的单位,搞点土法练钢,简直是小开司了!技术人才、人力、财力没一点问题。很快在大落洞右边的空地上建起了小高炉。外地的小高炉听说用木炭、用煤炼纲,那怎么行!温度达不到,炼出来的就是铁坨坨。咱们盐厂的小高炉用的可是正规的焦炭。大师傅是小二狗(张国强)他爹。那段时间,每天放学我们都要去小高炉旁看小二狗他爹如何把炉眼捅开,看着刺眼的钢水流进钢包,然后小二狗他爹又如何用一根长长的钢钎,在钢钎的顶端装上一坨圆锥型的黄泥巴,把流钢水的眼子堵上。然后两个工人抬着钢包,把钢包里的钢水浇进模具里。不一会就变成了钢锭,冷却了,再把钢锭整整齐齐码成一堆。这一过程,百看不厌!当时还莫名其妙地羡慕起小二狗,他有这样一个能干的爹!</h3><h3> 为了给干大跃进的工人鼓劲,学校组织学生分成若干小组,晚上到有工人加班的各个现场为他们鼓劲。我们小组大概有二十来人,刚好分配到炼钢现场,为小二狗他爹他们鼓劲。所谓鼓劲就是唱歌。我们翻来复去就唱两首歌,第一首:拿出革命干劲来!拿出革命干劲来!我们快马加鞭跑得飞快,赶过快咽气的英国老王牌,踢开困难,排山倒海,咱让那工业农业大跃进,咱让那社会主义鲜花处处开! </h3><h3> 第二首: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歌词凭记忆,年代太远,记错的地方请谅解。)</h3><h3> 就这样反复的唱,最后唱不动了。大概一两点钟了,老师才宣布解散,各回各家。</h3> <h3> 那个年代,当点小官都配枪。我爹配了一支长口十响(如下图),一支中正式。他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拿出来玩。上膛退弹,熟练得很!(经常看他擦枪,记下了拆装步骤)玩够了,放回原处,他从未发现枪被动过。那些年,男生几乎都崇拜英雄,都是董存瑞、黄继光这些战斗英雄的粉丝。爱玩枪,当然只能玩木头枪。玩游戏爱玩打仗。我虽然能玩真枪,也只能悄悄的玩,不敢告诉任何人,属闷骚一族。</h3><h3> 我总是羡慕那些当兵的,天天能玩枪,一不留神还能当英雄。当然,羡慕归羡慕,自己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要当兵,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才八岁,做梦想屁吃!</h3> <h3> 有一个星期天,我和大憨二(王正福)到公路边玩。看见国营食堂门前停了许多美国十轮大卡,从车上牵下来许多高头大马。大马高大健壮,雄纠纠气昂昂,每匹马屁股上都烫了数字。我知道,这是战马。</h3><h3> 解放军战士每人牵一匹马,大约有五六十匹。在那些马面前,我和大憨二显得那么渺小。那些马一部分牵到粮管所的空地上,一部分牵到走马转楼左边的空地上。</h3><h3> 我们哪里见过如此高大健壮的战马。我和大憨二看呆了,跟着那些马啥不得离开。小镇上拉马车的本地马从它们身边经过,都羞愧得低下了头,扬起的马头还没有人家屁股高!自卑得很! 这些战马,按我们小镇的话说,一个字:雄!</h3> <h3> 战马虽雄,更雄的还是那些牵马的解放军,一身绿军装,加上牛逼帽上(当年的军帽是船形帽,老百姓戏称牛逼帽)闪闪发光的帽徽,还有那支步骑枪,让人觉得他们比马更雄!</h3>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这时有个当兵的在我和大憨二的头上拍了一下,说:小鬼,给想当兵?这还用问?我们异口同声说,想!想就跟我走!我和大憨二互相看了一眼,心想,哪里有这么简单,我们不相信。可他一本正经对我们说:我们骑兵部队就招娃娃兵,从小练骑马。长大了再练就不行了。我就是你们这样大当的兵!</span></h3><h3> 我和大憨二将信将疑。他强调说,解放军不说假话!走!我们有些相信了,就跟他来到公路边,他从车上拿了些萝卜,让我们抱着。他扛米提锅。</h3><h3> 我们觉得上当了!原来是让我们帮他抱萝卜。我说,你骗人!他说,我已经跟那边坐着的首长说过了,吃过饭就出发!远处真有个戴盘盘帽的朝他笑。他说,从现在起叫我班长!同时还把他的牛逼帽戴到我的头上。</h3><h3> 我们高兴了!跟他来到放马的那块空地上,支起行军锅烧火做饭煮萝卜。他一会要我们加柴,一会要我们倒垃圾。我问他,万一我们爹妈不同意怎么办?他说吃完饭我带你们去找他们,没问题!</h3><h3> 一但真的要当“兵”了,我想起了老师、同学、我奶,有些舍不得离开他们了。但一想,当了兵回来看他们不是更荣耀吗?于是我们高高兴兴围着班长的屁股转。此时我们己把自己当成他们当中的一员了。</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不一会,当兵的排着队,唱着歌,到班长这里打饭菜,每人一碗饭,一勺排骨煮萝卜。班长也给我们一人一个绿色大洋碗。待遇和当兵的一样,一碗饭,一勺排骨煮萝卜。</span></h3><h3> 吃完饭,哨子响了。当兵的牵着马上车了。我们帮着班长收拾锅碗瓢盆装车。</h3><h3> 车子已经发动,可班长还没有要去找我们爹妈的意思。我们急了,可他没事似的,一把从我头上拿走他的牛逼帽。爬上车,车子启动了。他笑着对我们挥挥手,笑着说:小鬼,回去吧!好好读书,等长大了我来接你们!</h3><h3> 我和大憨二半天没回过神来。车都开走半天了,我们还愣在公路边。</h3><h3> 最后,大憨二说了一句话。他说:尼玛!解放军也说假话!</h3><h3><br></h3><h3> 剑刊/图文 (部份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