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漫谈

王秋艳律师

      一、词的起源

      词，最初是适应古代乐曲歌唱的需要而产生的，即所谓“倚声填词”。远在梁代沈约、萧衍等所写的《江南弄》就已经具有了词的雏形。

      如萧衍的《江南弄》：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

　　二、到了中晚唐时期，词开始渐渐定型为一种既适于歌唱又具有独立艺术价值的诗体，并且在音节和句型的长短方面都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格律。

词所以兴起于唐代，是和当时随着城市经济的繁荣而繁荣起来的音乐有关。当时，西域音乐大量传入中国，曲调繁多，从宫廷到民间都很流行；同时，唐代民间乐曲也很发达。这种中外音乐都很盛行的情形，有力地促进了词的发展。

1.唐代的词很早就在民间产生出来，敦煌曲子词的发现提供了这样的证明，如下面的两首《望江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去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2.在唐代，较早汲取民间词的表现形式来从事创作的，是诗人戴叔伦、韦应物、王建、刘禹锡、白居易和张志和、张松龄兄弟等。他们所写的词，数量一般都很少，形式也比较短小（仅止于小令），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内容也不够宽广。但由于作家尝试写词还受着民间词的影响或启发，而且是带着“俾善歌者扬之”的目的，故其作品都具有清新、明朗、朴素、轻快活泼的特色。

如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如王建的《宫中调笑》：“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如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和《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如刘禹锡的《忆江南》：“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3.唐代早期作品中，有一些描写边塞生活情景的作品，笔调高旷，在开辟词的题材和艺术风格方面具有一定的意义。

如韦应物的《调笑令》：“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如戴叔伦的《调笑令》：“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相传，大诗人李白也写词，有两首流传最广（也有说法说这两首词并非李白所写）：

其一为《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其二为《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三、词至晚唐，作者渐多，并且出现了写有专集的词家。但来自民间的朴素明朗、感情强烈的特点已渐消失，代之以内容狭窄、感情苍白，甚至成为歌台舞榭、樽前花下的消闲品，充满了华丽香艳的词句。

1.此时期最有代表性的，是以“香而软”为风格的温庭筠。

如他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当然，以浓艳香软为特点的温庭筠的作品中，也有情致幽远、清丽诗意的句子，如这首《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2.距温庭筠约半个世纪后，在少受战乱伤害的五代西蜀，出现了一批词人，其主要成员有韦庄、牛峤、牛希济、欧阳炯等。这个小王国里的皇帝大臣及文人们，怀着苟安的心理，寄情声色，专以描写剪翠裁红、奢靡腐化为能事。后蜀赵承祚把这些词编成一集，共收作者十八人，词五百首，名曰《花间集》，后人称其为“花间派”。温庭筠则被尊为“花间派”的鼻祖。

同属“花间派”词人的韦庄，其作品内容虽然主要也是写女人、相思，但词风表现为清丽疏淡，具有较为真挚的感情，如这首《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4.除西蜀外，五代时期的南唐也较少受到兵祸的影响。由于其统治者中主李璟、后主李煜及其政权元老冯延巳都长于写词，故南唐也成为词的繁荣之地。

例如李璟的《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例如冯延巳的《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另有说法说这是欧阳修的作品，但笔者个人倾向于这是冯词，似乎更符合他的作品特点）

当然，在唐五代词人中，无论是从作品，还是从词的发展意义上来说，最有成就的当推李煜。

李煜前后的词，主要是写宫廷生活的艳丽、慵懒和淫靡。在后期成了亡国之君后，他亲身经历了被囚禁、被侮辱的巨大痛苦，经历了不是一般皇帝所能体验到的生活感受，也写出了他最好的词。

例如这首《虞美人·之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例如这首《浪淘沙·之二》：“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四、词这一文体，在宋代发展到极盛时期。

古人不但把文学分别体裁，而且把文体分别等级，词被视为“诗余”，是“小道”，比诗和散文来得“体卑”。而宋初社会秩序的安定和大都市的繁荣都为宋初士大夫提供了享乐生活的条件，词正是描述这种生活的歌唱文体，是五代以来一向用来摹写风流绮艳的情事的。

1.宋初的词主要沿袭五代的婉约派词风，代表词人有晏殊、欧阳修、晏几道等。

晏殊词的内容仍不脱男欢女爱、离情别绪等题材，但风格特征是闲雅清婉。

例如这首《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例如这首《踏莎行》：“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2.词到柳永，摆脱了《花间集》的束缚。作为北宋第一个专业词人，他在大量创作慢词的基础上，对传统的情景交融的抒情手法作了大量运用，且语言进一步通俗化和口语化，所以其作品传播最为广泛。

例如这首《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山献（音yǎn）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再如这首流传更广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3.苏轼在中国词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用刘辰翁的话说，“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见刘辰翁《辛稼轩词序》）

词至东坡，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得到了大大的发展，他不仅使词诗化、散文化，同时也将词的题材由“樽前花间”扩大到了山川景物、纪游咏物、农舍风光、感旧怀古等。尤其是他创立了与传统的婉约词派相对立的豪放派，把词引向健康、广阔的道路，也为后来的辛弃疾开辟了道路，形成了苏辛词派。

苏轼词的流传极广，例如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例如这首《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例如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睛。”

例如这首《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例如这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例如这首《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4.提及婉约派词人，就不得不提及李清照。

年轻时期的李清照是一个才华焕发、有抱负、有理想、有纯真和豪爽性格的女子。但她又是生活在封建社会里的，而且恰恰生活在理学家们变本加厉提倡封建礼教以控制女性的时代，所以她的生活难免有苦闷，只能把生活和精神活动局限于对爱情的要求和对自然的喜爱上。这集中体现在下面两首词中：

其一是《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其二是《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沉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婚后的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聚少离多，这个时期她成了一个深于情、专于情，而又勇于表露爱情、强烈的表达着相思的女子。

比如这首《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 人比黄花瘦。”

比如这首《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的晚期生活，可以简单总结为颠沛流离，鸳鸯失伴，收藏几毁，再婚伤心。这个期间的作品，集中反映了她的生活状况。

比如这首《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又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比如这首《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5.宋南渡后，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有将相之才、曾活跃于当时政治舞台的辛弃疾，是一位被刘克庄称为“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的爱国词人。他的词，写出了时代的哀怨和欢乐，民族的悲愤和希望，使词这一种文学形式获得了空前的艺术力量。

辛词中，有生活中的小清新，有儿女感情。例如下面这三首。

其一为《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其二为《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其三为《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但辛词中，更多的是家国情怀、是壮志豪情。

例如这首《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例如这首《南乡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例如这首《破阵子 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注释说明：

1.本文根据《中国文学史》、《唐宋词鉴赏辞典》等整理。

2.图片来源于网络。

3.胡笳，hú jiā，我国古代北方民族的一种乐器，形似笛子。相传汉末蔡文姬曾被匈奴所掳，流落塞外十二年，她与左贤王结成夫妻，生了两个儿女。曹操平定中原后，与匈奴修好，基于与蔡父蔡邕的关系，用重金赎回文姬，于是她写下了著名长诗《胡笳十八拍》，叙述了自己一生不幸的遭遇。

4.“跑沙跑雪独嘶”中的“跑”，音páo，挖掘的意思。

   5.“筠”为多音字，一念 yún ，指竹子的青皮，也借指竹子。另一音念 jūn ，例如“筠连”，地名，在四川。所以“温庭筠”中应为yún音，其名字意思是“庭院中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