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爱上羊,我爱上糖

天河奔骁

<h1>  我喜欢甜食,五味里独爱甜。<br>  近日读到作家范晓波的一篇散文《向上生长的糖》,作者写在物质匮乏年代,一个在对糖的仰望中艰难长大的孩子有关糖的回忆和情感,对我触动很深。</h1> <h1>  我对糖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两三岁。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被送到老家农村,随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亲在老家邻县农村下放。父亲是供销社的职员,母亲是小学教师。他们白天工作,晚上要参加社会活动,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弟妹接连降生,也陆续被送到乡下寄养。<br>  计划经济年代,要养活一帮孩子,解决吃是个大问题。农村养孩子,困难也不少,地里食材却丰富,光费力气不花钱,条件反而优越些。<br>  可我从小挑食,不爱吃蔬菜。荤菜又不常有。于是,糖成为我的主菜。比如牛屎糖,红糖,白砂糖。<br>  用纯甘蔗原汁古法熬制,是在砖糖出锅前把上面一层精华打出放到小锅里炒干而成头糖,俗称牛屎糖。一锅只能做出数两,是蔗糖里的精华。牛屎糖通常送给长者或尊者,或者用来做药引。它深棕色泽,软绵酥透,粘性十足,细细生香,口感醇厚,吃起来像今天的巧克力,是绝佳美味。<br>  父亲在供销社负责物资采购,能比较便利弄到红糖、白砂糖。逢年过节,弄到的糖各亲戚家一分送,所剩不多。<br>  红糖颜色棕红,入口细软易化,含在舌上,味蕾全开,甜爽慢散,耐人寻味。白砂糖晶莹细嫩,颗粒均匀,津甜持久。<br>  一勺糖与甑饭拌匀,对我而言,是最好的下饭菜。<br>  我无糖不饭。对糖的占有可以说不择手段。哭闹,耍赖,绝食,一招不行换另招,屡试不爽。渐渐地,爷爷奶奶家那点限量版的糖被我蚕食殆尽。</h1><h1> 糖在我体内分解,将我变成另一种形态的糖,生长在爷爷奶奶的心肝上。</h1> <h1>  我零食唯糖。闹着要糖果的时候,爷爷自有他的高明。装模作样在鸡窝里抓一把,变戏法似的,一颗糖果就在他掌心,那放到我小手里的糖果,穿着漂亮的花蜡纸外衣,散发诱人的光芒。爷爷家的母鸡能下蛋,还能下糖果。这一点,我确信无疑。<br>  母鸡“生”的糖,硬硬的,但津甜。换了今天孩子,看都不会看它一眼。我剥开糖纸,每次只舍得咬一点,再包好,特别想的时候,才再咬一点点。糖含在嘴里,和着唾沫,盼它快点融化,又怕它快速化掉。孩童用狡黠的耍赖换取糖果,失望总是居多。当爷爷抱我看到鸡窝里空空如也,我只能停止哭闹,无奈地收场。<br>  秋冬之交,挖红薯,晒薯丝,晒薯片,那是一年里甜蜜的季节。&nbsp;<br>  秋霜染白旷野,太阳刚刚冒出山尖。赖床的孩子也起早,呼朋引伴。名义上帮大人晒薯片,却另有所图。<br>  整平的稻田,谷垫子早已铺就。霜风阵阵,山雾薄薄地在半空中游走,阳光冷冷地洒落。孩子们脱了鞋,穿棉袜子踩在冰凉的谷垫子上,呵着冻红的手指,等待出锅的薯片。</h1><h1> 一簸箕一簸箕的薯片陆续倒在垫子上,热气腾腾,刺激着孩子们的热情,也刺激着我的味蕾。煮烂的薯片可以吃掉,完好的则不然。未吃早饭,我肚子早咕咕叫了,有人趁大人不备,顺手牵羊,将完整的薯片也放进嘴里,还不忘舔掉手指头上的糖汁。薯片全部捞出锅,用汤汁煮上一锅小薯,小薯再晒成糖薯干,汤汁最终熬制成薯糖,又成日后馋人的念想。<br>  村里的上海知青总有那么多糖果。他们的糖果,口味多样,包装花哨。我很羡慕他们。据说,那糖是大城市的家人寄来的。</h1><h1> <span style="font-size: 20px;">小伙伴经常到知青驻地玩耍,叔叔阿姨一通叫,常常有糖果奖励。</span></h1><h1> 大白兔奶糖尤其好吃。扒开糖衣,露出薄薄的玉米纸,揭开玉米纸,乳白糖体呈现眼前,香味扑鼻,含在嘴里,甜美无比。</h1><h1> 收集糖纸成为村里孩子们时髦的爱好,看谁的多,看谁的漂亮,那是孩子们显摆的资本。</h1> <h1>  农村有句老话叫“村夫盼插秧,小子盼过年。”我五岁回到父母身边,对年的盼望,很大程度上因为老家的美食包括糖。现在的人们失去的,不是如何享受过年,而是失去了盼望过年的那种兴奋感。好比一对小情人到老夫老妻,黑头到白发,浪漫的咖啡馆到嘈杂的菜场……一切都在变。<br>  老家喜用麻糖招待客人。我说的麻糖,主料为炒米,加麦芽糖拌匀,用方形模具轧制,切割成条状片状,用报纸或者草纸包装,类似如今市面上卖的冻米糖。麻糖是乡亲互赠过年的上品。&nbsp;<br>  还有米糖,算盘珠子大小,乳白色,沾满熟米粉,保存在阴凉的大缸里,缸里放上几大块石灰。招待贵客,才用米糖。客人在坐,我是不会去拿糖的,不过眼睛一直不离装糖的小碟子,偷偷咽口水。为了偷食阁楼上缸里的米糖,糖甚至激发我的冒险精神。阁楼很高,需用长梯子。有了第一次,从此脚不再发抖发软。感谢糖。<br>  爷爷酿米酒是行家。一个大圆木桶,底层放些秕谷,酒缸座在秕谷中央,将甜酒酿在酒缸里。等到出酒的日子,解开裹在酒缸外层的棉絮或旧棉袄,揭开缸盖,酒香浓郁扑鼻,满屋子都闻得到。舀一勺入口,那甜美,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酒酿的巨大诱惑,使我偷吃到撑饱喝醉过多次。<br>  新年在炮竹的硝烟中远去,没有不散的宴席。每次离开老家,总恋恋不舍。短暂时节那一份甜蜜,珍贵而幸福。很奇怪,短暂的幸福感竟然能冲淡长时间的缺憾,以至于时至今日,在父母身边生活印象反而没有老家那么深刻。比如,同样是吃蔬菜,不同的是,老家会有别样的待遇。</h1> <h1>  避苦趋甜,是人的天性。我不放过任何与甜蜜亲近的机会。<br>  上小学的时候,自家甚至邻居家菜园里的玉米杆子没少被折断过。虽然味道远逊于甘蔗,咀嚼它的美不亚甘蔗。<br>  夏天,我和小伙伴到河岸边、公路边的树上采摘一种叫白木子的植物果实卖给收购商店。换得为数不少的几毛钱,去县城街上买冰棍吃。两分钱的绿豆冰棍,五分钱的牛奶冰棍,甚至一分钱的白水冰棍都感觉吃出甜味。<br>  我甚至到野外挖丝毛根。秋冬之交,邀上三五个小伙伴,带上锄头镰铲,搜寻在向阳的河堤、山坡上。这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高20至100公分。根状茎白色,匍匐横走,密生鳞片。挖出来的根只有织毛衣的棒针粗细,有节,节上有丝毛。丝毛根生长的土地一般都较硬实,根在泥土里纵横交错,要挖出来很费劲。丝毛根洗干净,咬起来也费劲,微微甜,并不怎么好吃,解馋还是可以的。<br>  那时流行一种驱虫糖,叫宝塔糖。五颜六色,呈宝塔状,味道甜美。念小学时,母亲买回家给弟妹驱虫,被我偷吃过后,烦心事也来了,大便里的蛔虫太可怕了。<br>  我还干过偷吃中华牙膏的勾当。一支牙膏,大人总说节约着慢慢用,我总盼着它快用完。因为空牙膏瓶可以拿去换糖。那些挑着担子的换糖人,我们又爱又恨。他们走街串巷,以糖收购破烂,如果给糖太小器,我们就远远跟着他,自编歌谣:点点磕,点点磕,换糖吃剥削!唱归唱,家里的烂脸盆、旧塑料凉鞋、牙膏瓶……全归了换糖人。<br>  我曾今在房屋一角栽种甘蔗。一簇甘蔗林在我的精心伺弄下,长得又高又壮,顶细兜粗,利剑般青葱的蔗叶在风中挥舞,暗紫色的茎节亭亭玉立。胡须般的根系扎根泥土。收获季节,削皮切段,嚼上一口,甜爽无比。甘蔗多吃的后果就是嘴里生泡,可痛也快乐着呀。<br>  我初中在一所乡下中学念书。油茶树开花的季节,仿佛白蝶万点栖树冠,又似素羽千只落枝丛。茶花朵朵染葱茏,嫩蕊娇妍惹蜜蜂。我们喜欢到油茶林子里晨读。嘴里衔一根空心蕨管,像蜜蜂似的去吸茶花花蕊里甜甜的蜜,喝饱花蜜,就选一块向阳的林间空地,坐下来读书,迎接朝阳。那是我记忆里很温馨的一幕。</h1> <h1>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多年前走红歌坛汤潮一首《狼爱上羊》。很多人觉得歌词太过牵强,狼和羊怎可能爱上?<br>  汤潮的同学因车祸入院抢救,病危期间,某女同学对患者精心呵护,不离不弃。两年后的一场同学聚会上,汤潮再见两位同学,不同的是,女同学推着轮椅,半身不遂的男同学坐在轮椅上。小两口神情安然而幸福。他们的爱情让在场的每一位同学羡慕不已,也深深触动着汤潮。汤潮为此夜不能寝,灵感爆发,一口气创作出《狼爱上羊》这首表达至死不渝爱情的歌曲。<br>  我想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爱,不需要理由,也无需求证。爱上,就是爱上。<br>  狼爱上羊,我爱上糖,同样疯狂。</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