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老马进城之遭遇“没气儿”</h3><h3> 老马从救灾办出来,总算完成了一桩心愿,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望望天空,仿佛看见他捐献出的那1000元钱,长上了翅膀,一下子便飞到了灾区,很快地又变做了馒头、油条,方便面,衣物,递到了灾区饥饿着的蓬头垢面的大人孩子们手中,他们穿上衣服,大口大口香甜地吃着,一边感激地朝老马笑着,像是流浪者见到了久违的亲人。</h3><h3>老马脸上不觉泛起了微笑,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骄傲。此时已是正午,火辣辣的阳光照在老马的脊背上,全身都熏烫的慌。老马推着车子快步走到便道树荫下,想歇会儿,反正也没啥要紧事,凉快凉快再走。</h3><h3>便道旁摆满了水果摊儿,一个“小奔马”三轮车上装满了西瓜,上边有两个切开了口儿,红艳艳水汪汪的。带草帽的中年汉子招拦着生意,他腰间挎着个小喇叭,不厌其烦的自动喊着:“西瓜,泰国西瓜,红纱瓤,可甜可甜,一块钱一斤,批发价。咔嚓。”那“咔嚓”声八成是磁带卡了一下,紧接着“西瓜,泰国西瓜,红纱瓤,可甜......咔嚓”。</h3><h3>老马看着那叫人眼馋的红沙瓤,听着这叫人耳根发痒的叫卖,不由得用舌头舔舔嘴片儿。嘴片儿有些干涩,他咽了口吐沫。老马的确是有些渴了。</h3><h3>想吃就吃吧,今儿高兴。</h3><h3>“来一牙儿。”刚要说出口,又缩回去了。老马摸摸身上,分文没有。唉,只顾慌慌张张来捐款呢,除了用报纸包的严严实实的那一千元——已捐出去了——之外,老马身上连一分钱也没带。这时,匆匆忙忙的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个头不高,略显胖些,跨个小绿提包,烫发头,脸上油晃晃的,可多小红点点。只见她带着怒气,脸色愈加红涨,边走边打着手机:“小四吧,你到城东头那个歌舞厅......对,就是那.....你给我盯着,我一会儿就赶到。”</h3><h3>“辛科长,下班了?来吃西瓜啊。”买西瓜的汉子捧起一个大的,就往那女人怀里送。</h3><h3>“不了不了,我有急事,回来再.......”女人就往后退。汉子很执着地让着:“大热天,带回家,降降温,俺在这摆摊,还多亏你照顾呢。”</h3><h3>“真的不用,我有急事,回头再拿。”往外推了一下。两人相让着,推推拉拉,就听“喀嘭”一声,西瓜掉在地上,摔烂了。</h3><h3>“哎呦,这,看你......”女人有些不好意思。</h3><h3>“没事儿,再换一个。”汉子说着就要另取。女人忙制止说:“真的不用,张师傅,我还有事,回来再拿,走了。”</h3><h3>伴着咔咔咔的小白皮鞋捣地声,女人匆匆去了。旁边卖苹果的老太太笑说:“张师傅,马屁没拍响吧!嘿嘿。”</h3><h3>另一个卖香蕉的说:“这娘们可厉害哩,清理占道可下去势喽。得罪不起噢!”</h3><h3>卖瓜汉子笑笑,从地上捡起大半个来,削去尘土,重又放到车上,又把地上摔零碎的扔进垃圾桶里。</h3><h3>可惜了,老马看着垃圾桶,绷了绷嘴角儿,咽下一点口水,推上车。走吧。</h3><h3>老马刚一骑上车,就觉得鼓墩得慌,仔细听听,前轮疙疙瘩瘩的响。坏了,老马心想一定是车胎跑气了。老马下来车,一瞧,果然前轮胎瘪瘪的。</h3><h3>老马有经验,这车胎若是慢撒气,不会说没气就全没了气,肯定是扎破了大口子,一下子气就跑光了。老马只好推着向前走,去找个修自行车的补补胎。</h3><h3>来到十字路口拐弯处,怪了,往常的修车摊子一个也见不到。老马问了才知道,这两天市里要来检查市容市貌,修自行车的,配钥匙的,补鞋的,修拉锁的,算卦的,全撵走了。</h3><h3>大热天,白花花的日头晒得身体疲惫,心里焦灼。老马又饥又渴,怎奈兜里没钱,想吃想喝也是白想,走吧,回家。</h3><h3>老马推着车子,虽是走的不快,却早已满头大汗。老马想,这么走下去,迟不了多久车胎准会报废,不但车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实在是走不动了。</h3><h3>前边就是城东客车站点,老马心里有了希望,坚持着走到客车旁,喘着气和司机说:“师傅,我这车没气了,骑不动,把它挂到车后头吧。”</h3><h3>师傅点了头,就要帮老马去挂车。老马说:“我,师傅,你看,我今个忘带钱了,先欠着,改天来城,一定还上。咋样?”</h3><h3>师傅正把车刚举到半乎云里,听他这么一说,便停下来,把车交给老马扶着:“这,恐怕不合适,要不,你等下辆车吧。”不再和他搭话,招呼别的乘客去了。</h3><h3>老马眼瞧着他的自行车,摇摇头,唉,平时没毛病骑着怪方便的,这一坏了,反而成了累赘,没办法,继续推着吧。老马甚至后悔起来,忘了不捐那么多钱了,留个百儿八十的,啥问题都解决了,咋还会作这些闲难?可后悔有啥用,没有卖后悔药的,走吧!说不定一会儿就会碰着个熟人,借个钱也就是了。</h3><h3>快出城了,也没见个熟脸的,老马又坐到便道旁歇息。还没坐稳,从身后出来个年轻人:“大爷,请别挡着门,一边去去呗。”</h3><h3>老马回头看看,是一家歌舞厅。其实他离正门不算太近,既然人家说啦,就挪挪地儿吧,别影响了人家的生意。起得身来,老马拍了拍屁股,正要离开,就见从舞厅里面走出来个姑娘,也就二十来岁,身材苗条,一双小红凉鞋,两根白笋似的秀腿,黑色短裙把臀部兜的紧紧的,圆圆的,鼓鼓的,黑色背心镶嵌着黄点点,一晃一晃的扎眼,领口低垂着,衬着雪白的肌肤;脸庞却是看的不大真切,一副红褐色的宽边墨镜遮去了大半个脸。她左右张望了片刻,便快步朝东走去。</h3><h3>老马看了,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啥都敢穿,不过也怪好看的。这时打西边过来一男一女,那女的跨个小绿提包,烫发头,脸上红点点,老马还有印象,是老马刚在西瓜摊边见过的那个女人;那男的细高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带着眼镜,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学生。</h3><h3>那女人往前一指:“四弟,就是她。截住。”</h3><h3>两人小跑着追上去,拦住姑娘,“别走。”</h3><h3>“你们,要干什么?”姑娘说的是普通话,站住了。</h3><h3>“干啥?装啥迷瞪,看你那个骚样!”女人带着怒气。</h3><h3>“我怎么啦?”姑娘很镇定地说。</h3><h3>“甭跟她废话,小四,打她。”</h3><h3>小四没动手。女人上前就往姑娘脸上打,姑娘扭头躲闪过去,墨镜甩到了地上,露出俏丽白净的脸庞。</h3><h3>女人紧接着一巴掌打在姑娘的肩膀上,“看你还勾引人不?”</h3><h3>姑娘似乎明白了,也不争辩。她抬起头,向上撩撩头发,斜乜女人一眼,转身就走。</h3><h3>“小四,去打他,去啊!”小四呆在那里,两手伸进牛仔裤口袋里——尽管是大热天不会冻手,好像他还未曾经过这阵势,两只手没个安放处,只得那样。听到大姐叫他打人,他怯蠕着:“我,你都打过了,咱走吧姐。” </h3><h3>“叫你来弄啥嘞?看你那没材料样儿。”大姐埋怨着。</h3><h3>姑娘走了几步,转过身:“你若有本事,就管好你老公!”</h3><h3>“你,”女人红着脸,“别让我再见着。”</h3><h3>“回吧姐,她走了。”弟弟过去推推女人。女人嘴里还硬着:“看你还卖贱不?打你,轻了,便宜你了!呸!”不情愿地走了。</h3><h3>老马看了一会儿,心里纳闷,这是咋啦?不大明白。周围看热闹的就有人说:“该打,这号人不打就乱套啦。”另一个说:“刚才打人的那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我见过,她是指挥清理路边占道的,还是个啥科长,当官哩,厉害着呢。”</h3><h3>又一人说:“嗨,现在这事,说不清,不知道怨谁嘞。这男人呀,一有俩钱,就要胡作摆。”又凑过来个人说:“钱多了就烧的慌啊,他得把快要冒出来的钱找个出口呀,正好,找个情人就是最合适不过的花钱洞儿,无底洞啊。这洞填不满,他就得去贪污、去抢劫,呵呵,看来有钱多了,也不是啥好事儿。”</h3><h3>老马心说,没钱还是不中,看我,咋不吃西瓜嘞,咋不打公交车嘞?不还是因为没钱嘛!钱多了也许不怎么好,钱多了就得办钱多的事,事情一多,出事就多,操心就多,累的慌。可是手头没钱,干着急办不成事,也确实不好,就像我现在这个情况。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呢。</h3><h3>人们渐渐散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老马推车要走,忽然发现刚才姑娘掉在地上的眼镜还在那里,没人要了,便顺手拾起来,继续朝前走。</h3><h3>出了城口,老马一愣,就见刚才那姑娘站在树下徘徊。</h3><h3>“咦,你咋还不走嘞?”连老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朝姑娘问了一句。在他心里,也许是替姑娘害怕,“你就不怕再叫人追上……”后半句“还打你”没有说出口来。 </h3><h3>“唉,”姑娘叹着气,眼里分明含着泪光,“打吧,这一打,倒是把我打清醒了,我以前像是在做梦啊。”</h3><h3>老马听不明白姑娘说的啥意思。就说:“你还是快走吧,听说她们可厉害呢。”</h3><h3>姑娘说:“大叔,您这是去干啥呢?”</h3><h3>“回家。”</h3><h3>“我见您一直推着车子,天这么热,怎么不骑上呢?”</h3><h3>“呵呵,没气了,车带烂了。”老马一脸无奈。</h3><h3>“您这么推着,什么时候才会到家呢?打车吧。”</h3><h3>“今个身上忘带钱了,不是,也没忘带钱。”老马的话让姑娘笑了,她不知他在说什么。</h3><h3>老马就把捐款的事简单说了,“谁知,偏巧车就跑气了。”</h3><h3>“大叔,您思想真好,像您这样的人不多哦!”说着,掏出十块钱来,“大叔,您还是在这儿拦个车,打车回吧。”</h3><h3>“不用,不用,你怪不容易的,我,一会儿就到家了。”</h3><h3>姑娘硬是把钱塞给他。老马说:“这,你看,姑娘,那我咋还你嘞?”</h3><h3>“不用还,您都向灾区无偿捐助那么多,这十块钱算个啥?”</h3><h3>“姑娘,”老马说,“你打算上哪儿?”</h3><h3>姑娘愣了一会儿,“上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说着和老马道声大叔再见,便拦了朝南去的出租车。</h3><h3>“姑娘,”老马忽然想起什么来,喊着,“给,你的眼镜,断了一条腿儿——”</h3><h3>姑娘挥挥手:“不要啦——,断就断了吧,断了好!”</h3><h3>姑娘走了。老马还站在那里望着,一手拿着断了腿的眼镜,一手拿着十块钱。 2010.6</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