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

向北

1994年春天，我进入了紧张的中考备战，那是一段“灰暗”的岁月。

　　和你们一样，我也是每天做不完的《复习习题集》，每天听不完的来自各个渠道的各种“劝告”和“鸡汤”。在这些中考前替你规划人生的人群中，我妈扮演了收集、整理、再传达的重要角色。那段日子是老妈对我说话最多的时候，现在想想老妈挺可爱的……

每天从学校回来除了吃饭和睡觉，复习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每天伏案疾书，感觉写字桌已经被我按下去一个深坑。每晚老妈会有意无意送水果、牛奶或假装无意路过，总会走到我身边无限的“唠叨”。有多少“唠叨”呢？我曾和老妈说过，您送过来的葡萄有多少粒您就说了多少句话……

放学路上偶尔会遇到各类认识父母叔叔、阿姨，他们又把我妈昨天的“唠叨”换了一种语气又向我复述了一遍。

　　曾经的劝勉、施压……如今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老爸偶尔走到我书桌前，右手放我眼前一杯水，左手轻轻拍两下我的肩膀，一个微笑，一句话不说就默默走开了，我至今难忘。我告诉自己要对得起老妈的唠叨，和老爸的那杯水……

　　中考成绩出来了，不出意料，我没考上理想的高中……

没上理想的高中，我没有选择重读，父母替我选了一个机械制造类、毕业可以分配国营企业的中专。三年后我毕业了，分配工作后上班认师傅的前一天晚上，老爸给我拿来两个杯子，嘱托我到工厂不要喝凉水，一个杯子自己每天晾白开水，另一个包装精美的杯子送给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杯子的寓意好……

　　努力工作了半年，在工厂每天重复的工作，一眼能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无趣。

突然一天，主任开会，车间百分之二十的人要下岗。宣布后人心惶惶，我想都没想直接找调度长报名下岗，那一天，我是在车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了“名人”。下岗了，每月一百五十元生活费，工厂给缴纳养老保险。

拿到《下岗证》的那天晚上，老妈下班回来看到我苦笑了一下，一句埋怨也没有，老爸端着两杯水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突然想起来，老爸半年前送我的杯子落在车间工具箱里面了。老爸问我今后有何打算？我说了那个时候每个男孩都会说的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出去闯闯”！铿锵有力的背后，我毫无方向。

　　1999年，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人们普遍没有手机的年代。朋友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个超市的招聘启事，让我骑着我姐夫的摩托车，带着他去面试，我们去了超市人事部。结果大跌眼镜，朋友没有面试上，路过面试办公室门口的领导看中我了，我被莫名其妙地录取了。

超市行业摸爬滚打了两年多，各种苦楚，我心自知。一纸调令，我被调到北京分公司，升职了！父母知道后既替我高兴又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去那么远工作。出发前，亲戚朋友在我家聚餐，客人走后，老爸从衣柜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北京太干燥，多喝水，别丢了”说完摸摸我的头就回房间了。

　　

　　在北京的日子，挤不完的地铁，吃不完的炒饭，忙不完的工作，想不完的爸妈……白天的压力和晚上的寂寞每天就像空气和水一样陪伴着我。

老妈三五天一个电话，每次事情不同，但最后一句话都是相同的，“有合适的姑娘，找个对象”。除了工作，我又多了一个找对象的任务。

　　一个新的、具有挑战的工作领导交给我了。会议后，领导找我嘱托了几句，朋友过来鼓励我几句，也有人过来嘲笑我几句。她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说了一句“加油！”多熟悉的一杯水……

新任务进展很顺利，但对她的追求我也是同步进行的。现在想想，孤身一人闯北京，打动我的居然是一杯水……

　　追求、恋爱、结婚、生女儿、二胎……一气呵成。如今，我四十岁了，真好，健康的父母、妻子、两个孩子、房子、车子、职业经理人的职务……我都有了。回首这些年，我很努力，也很幸运。

每半个月我一定买一堆东西带着老婆孩子去父母家看望父母，每次都是老妈批评我们东西买太多的唠叨，不过四十岁的我爱听老妈的唠叨。

“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又吃不完，扔的比用的都多。给我买个杯子泡茶，我原来的杯子晾开水吃药用。”越来越倔强的老爸主动提要求让我买东西，我心里既高兴又自责。老爸送给我两次杯子，可我真没送给过老爸像样的杯子。

　　离开父母家，我让媳妇开车，我马上用手机打开电商APP，搜索品质好的、评价好的玻璃泡茶杯。给爸妈买的两个杯子收到后，媳妇把杯子洗干净，我们赶紧开车去父母家送杯子。到了父母家，我赶紧去厨房，放茶叶，沏茶，我要亲自把两杯茶送到父母面前，是自责失职的补偿，更是对老爸老妈的爱……

　　看着爸妈端着崭新的杯子喝着我倒的水，看着爸妈手里的那杯水，思绪把我带回了过去的岁月……

感谢岁月让我成长，感谢岁月让父母没那么老，感谢岁月让我最亲近的人都给过我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