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窝头

向楠的世界

<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自从开通了微信,我常在朋友圈晒自己蒸的窝头。</h3><h3><br></h3><h3> 朋友圈里难道不是应该晒一些更有意义更高大上的事情吗?瞧瞧别人,不是晒美人照,就是晒旅游照。一会儿在巴黎,一会儿在埃及。不是塞班岛,就是土耳其。</h3><h3><br></h3><h3> 浪漫得不要不要的。</h3><h3><br></h3><h3> 我却土了吧唧,动不动就晒窝头。故而每次总能引来朋友们的善意嘲讽,好奇我怎么就这么喜欢窝头。</h3><h3><br></h3><h3> 难道你是窝头脑袋不成?</h3><h3><br></h3><h3> 说来真是惭愧得紧!我不是一个擅长厨艺的人,稍微能拿得出手见客的食物,一个是烙饼,一个就是窝头了。</h3><h3><br></h3><h3> 烙饼出自于家传,因为我爸爸就烙得一手色泽金黄,外酥里喧的发面饼。</h3><h3><br></h3><h3> 而蒸窝头的手艺,应当算半路出家。是跟着知青点食堂的大师傅学会的。</h3><h3><br></h3><h3> 我们这代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但是也赶上过国家的三年自然灾害。</h3><h3><br></h3><h3> 虽说我们生活于部队大院,但粮食定量却跟着城市居民的粮本走,也是要经常吃玉米面窝头的。</h3><h3><br></h3><h3> 电视剧《父母爱情》中有很多吃饭的镜头。哪怕是司令员的家里,每一餐的饭桌上也都必定有窝头。</h3><h3><br></h3><h3> 三年自然灾害时,姥姥给我们做的饭里,总是有菜掺和着。以至于一看到姥姥做饭,我就在后面拽着她的衣角,撅着小嘴唧唧歪歪:“姥姥,我可怕菜呢。”</h3><h3><br></h3><h3> 这是母亲后来跟我学说的,那时我不过才两三岁。</h3><h3><br></h3><h3> 为了让我们不至于饿肚子,也不至于整天吃菜饼子,父亲利用礼拜天休假,专门跑去北京买回两大提包饼干。</h3><h3><br></h3><h3> 此事还被在会上点名批评,大意不外是生活太奢侈。别人都在吃糠菜饼子,你却还能吃饼干,更而且还是堂而皇之跑去北京买饼干。</h3><h3><br></h3><h3> 所以,后来能吃上不必掺菜的窝窝头,且还能吃饱,已经是很好了。</h3><h3><br></h3><h3> 父亲爱家人,爱孩子们。只要有空他就亲自下厨。就算是窝窝头,也要变着花样地给我们蒸。今天蒸成圆的,明天蒸成扁的,大后天再蒸成方的,有时还蒸成个大棒槌,一层篦子里只能放下两个。看起来特别带劲,一掀锅,食欲就勾出来了。</h3><h3><br></h3><h3> 那些变着花样蒸出来的窝头,先蒙蔽了我们的眼睛,接着又欺骗了我们的胃。不知不觉一个大窝头就下去了。</h3><h3><br></h3><h3> 那个年代,为了教育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要演变成修正主义,忘记这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有阵子还兴过吃忆苦饭。</h3><h3><br></h3><h3> 有一回就轮到了我们学校小学生们吃忆苦饭。大家伙集中在一起,每人发一个麸皮掺和了白菜帮子还有什么胡乱东西蒸的饼子,一碗白菜汤,说是旧社会穷人吃的。让我们吃了这个牢记阶级苦,不忘民族恨,从此不再吃二茬苦,受二茬罪。</h3><h3><br></h3><h3> 一边吃着糠菜饼子,大喇叭里还播放着《不忘阶级苦》:</h3><h3><br></h3><h3>“天上布满星,月芽儿亮晶晶。</h3><h3>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nbsp;&nbsp;。</h3><h3>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h3><h3>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h3><h3>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h3><h3><br></h3><h3> 歌曲唱得悲悲切切,勾起人对万恶的旧社会无比仇恨,由衷庆幸我们没生在那个年代。</h3><h3><br></h3><h3> 虽然忆苦饭不如我姥姥或者爸爸做的好吃,但我也没觉得特别难以下咽,却把我的同学阿方吃得愁眉苦脸,咬了一口饼子在嘴里倒来倒去怎么也咽不下去。</h3><h3><br></h3><h3> 看见男同学朱兴振吃了自己的还帮别人吃,羡慕地想,怎么不来帮我吃啊?但又不能扔掉,怕被扣上忘了本的大帽子,最终悄悄揣在兜里,带回家扔了。</h3><h3><br></h3><h3>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阿方还对吃忆苦饭一事耿耿于怀。见我无比热爱吃窝头,觉得简直不可思议。</h3><h3><br></h3><h3> 《父母爱情》里,生动再现了吃忆苦饭这一场景,结局是把江家的几个孩子吃得上吐下泻。</h3><h3><br></h3><h3> 电视剧《武林外传》里,白展堂也再现了一下,只不过是拿来插科打荤的,他唱的是“手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h3><h3><br></h3><h3> 生生把一出悲剧唱成了喜剧。</h3><h3><br></h3><h3> 当年四川美院的师生根据四川大邑地主刘文彩地主庄园为原型,创作出大型泥塑组雕作品《收租院》,通过26个情节,108件道具,114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呈现了收租院交租、验租、风谷、过斗、算账、逼租、怒火等系列场景,是一部活生生的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史。</h3><h3><br></h3><h3> 尽管后来在美术史上和历史真实上,《收租院》一直被人们质疑和诟病,但在当时,却被形容为“一颗原子弹”,不但在原址刘文彩庄园展出,还应邀到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各大报刊争相报道,其火爆程度一时无两。</h3><h3><br></h3><h3> 后来根据泥塑收租院改编的雕塑剧《收租院》在各地上演,同样引起一轮又一轮轰动。</h3><h3><br></h3><h3> 我家所在的北京军区第九步兵学校也紧跟形势,由政治部组织排演了《收租院》。</h3><h3><br></h3><h3> 剧中的农民、地主当然是由大人们扮演,剧中的孩子就只能从家属里挑。</h3><h3><br></h3><h3> 从小就爱好文艺的我姐姐被挑了去,准备演水牢门口那个不停喊着“妈妈,我饿!”的女孩。</h3><h3><br></h3><h3> 后来,考虑到姐姐的年龄比雕塑人物的年龄偏大了一点,最终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我们班最漂亮的女同学李红头上。</h3><h3><br></h3><h3> 走进收租院里的穷人,交租时,地主用大斗量。借债时,地主却用小斗量。交不起租子就会被打进水牢。这些情节深深刻印在我们的脑海里。</h3><h3><br></h3><h3> 而我们不但能吃上窝窝头,还隔三差五吃馒头,吃饺子,吃油条,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在天堂了。</h3><h3><br></h3><h3> 那时我们看的小人书是《南方来信》,知道越南南方人民被美国佬欺负着,我们唱的歌是《我的祖国在黑非洲》:</h3><h3><br></h3><h3>我是一个黑孩子</h3><h3>我的祖国在黑非洲</h3><h3>黑非洲</h3><h3>黑非洲</h3><h3>黑夜沉沉不到头</h3><h3>西方来的老爷们</h3><h3>骑在我们的脖上头……</h3><h3><br></h3><h3> 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黑孩子真可怜!我们那时一心想的是,要打败美帝野心狼,有朝一日要解放黑孩子,解放全人类。</h3><h3><br></h3><h3> 但没等轮到我们去解放全人类,就轮到我们到广阔天地练红心去了。</h3><h3><br></h3><h3> 到村里第一天,我就被知青们推选为知青点生活管理员。</h3><h3><br></h3><h3> 也就是说,40个知青的吃喝拉撒睡通通都由我负责。</h3><h3><br></h3><h3> 村里专门给我们借了一处老乡家的院子,当作知青食堂。房东是一对善良的老夫妻,守着新婚的儿子儿媳妇一起生活。家里还有一条大黄狗。</h3><h3><br></h3><h3> 这狗后来成了我的忠实伙伴。</h3><h3><br></h3><h3> 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娃,谁在家也没做过饭。大队干部想的周到,给知青食堂派了一位姓梁的中年男人当食堂大师傅。</h3><h3><br></h3><h3> 知青们则每天一男一女轮流排班,给梁师傅打下手。</h3><h3><br></h3><h3> 梁师傅是军人出身,虽然退伍好多年了,还习惯穿着旧军装。他在部队当的是炊事兵,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村里谁家办红白喜事,都是请他掌勺。</h3><h3><br></h3><h3> 我跟着梁师傅学会了好多本事。如何记伙食帐,如何安排40口人的一日三餐。如何精打细算,粗粮细作,既能让大家吃得饱,还能吃得好。</h3><h3><br></h3><h3> 在梁师傅的指导下,我们食堂办成了公社全体知青食堂的典型。带队干部还召集全公社各个知青点的管理员,来我们食堂开了次现场会。</h3><h3><br></h3><h3> 应着名来学习取经,其实也就是白吃白喝了我们一顿。</h3><h3><br></h3><h3> 食堂里最常做的饭就是贴饼子。一口24印的大铁锅,从早到黑,一天三顿不停歇地贴饼子。锅底熬着小米粥,锅沿上贴一圈饼子,锅上再架着个笼屉,放满满一屉饼子。</h3><h3><br></h3><h3> 饼子熟了,粥也就熟了。掀开盖,一屉金黄,满屋飘香。</h3><h3><br></h3><h3> 如果小米粥剩下了,下一顿再揉进玉米面里继续蒸饼子。这掺了剩粥的窝头尤其好吃,松松喧喧的,咬一口直掉渣。而且个个都是咧着嘴的开口笑。</h3><h3><br></h3><h3> 虽然那时我才十八九岁,但跟着梁师傅,我已练得武艺高强,能撸起袖子一口气和40斤玉米面——那是我们那口像水缸般硕大的和面盆的容量。</h3><h3><br></h3><h3> 2017年的新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献辞中说出“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我撸起袖子和面的画面,觉得这句话真是接地气呀。</h3><h3><br></h3><h3> 1976年征兵时节,村里来了几个带兵干部。我追在人家身后问他们要不要女兵。</h3><h3>其中一个干部说:“你要能蒸出开花馒头,我们就要你。”</h3><h3><br></h3><h3> 切!蒸不出开花馒头,我还蒸不出开花窝头吗?不信给你们蒸一锅试试。</h3><h3><br></h3><h3> 当然,我知道他们是开玩笑的,他们来我们村只要男兵不要女兵。</h3><h3><br></h3><h3> 我一生气,年底就跑去当兵了。</h3><h3><br></h3><h3> 自从离开了农村,吃窝头的机会就很少了。</h3><h3><br></h3><h3> 我们老部队驻地的陕西,流行吃钢丝面。就是那种用玉米面压的面条。做成干的像粉丝一样。吃时上笼屉蒸熟,再浇上卤。</h3><h3><br></h3><h3> 初时觉得很新鲜,特别好吃。可连着吃上几天就会胃酸。这时就会想,还不如吃窝头呢。尤其怀念梁师傅蒸出的喧喧腾腾的开花窝头。</h3><h3><br></h3><h3> 后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吃窝头的机会更是很少,我却一日甚于一日地怀念窝头。</h3><h3><br></h3><h3> 偶尔吃到一次,感觉跟过年差不多。</h3><h3><br></h3><h3> 在于底房东家住时,偶然在菜市场看到了几十年未见过的红薯面,当下买了二斤。</h3><h3><br></h3><h3> 我能想到的,还是把红薯面蒸成窝头。</h3><h3><br></h3><h3> 结果一进小区,于底的乡亲们就笑话我,谁现在还吃红薯面儿啊?</h3><h3><br></h3><h3> 我说我很想啊。</h3><h3><br></h3><h3> 回去我就立时三刻把红薯面蒸成了窝头,然后切成一片一片拿到楼下,逢人就热切地塞给人家一片尝尝。</h3><h3><br></h3><h3> 还甭说,多年不吃红薯面的乡亲们,居然也都说我蒸的窝头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我捧场。</h3><h3><br></h3><h3> 谁说朋友圈就不能晒窝头?窝头晒的多了也是有好处的,身边的亲朋好友也都知道我喜欢吃窝头。今天这个捎给我一包玉米面,明天那个塞给我两个窝窝头。</h3><h3><br></h3><h3> 吃得我心里热乎乎的。</h3><h3><br></h3><h3> 所以说窝头不只是窝头,这里面有我的青春记忆,还包含爱的味道。</h3><h3><br></h3><h3> 甘甜在口亦在心了。</h3><h3><br></h3><h3> 各位请等着,我这就继续给你们晒窝头。</h3><h3><br></h3><h3> (封面图片源于网络,感谢原创者。)</h3> <h3>  在朋友圈里晒窝头。这开花窝头不是盖的。看着黑乎乎的,因为加了打豆浆之后的豆腐渣。</h3> <h3>  这个卖相是不是好点?</h3> <h3>  早餐煎个野菜饼子。</h3> <h3>  蒸豆包也要掺一半玉米面。</h3> <h3>  别人逢年过节还不得吃点好的?我却吃饼子。对于喜欢的人来说,饼子就是最好的食物。</h3> <h3>  在家里没吃够,到饭店也要点个贴饼子。</h3> <h3>  发小们去正定吴兴人民公社大食堂聚餐,自然还是要点贴饼子。</h3><h3><br></h3><h3> 40多年没贴过饼子了,看别人贴饼子的过程,觉得很亲切。</h3> <h3>  去塔元庄知青大食堂吃饭,肯定要点个菜饼子。</h3> <h3>  吹胡子瞪眼的窝头。</h3> <h3>  卡通版窝头。</h3> <h3>  这么好看的窝头都舍不得吃了。</h3><h3><br></h3><h3> (图片源于网络,感谢原创者。)</h3> <h3>  位于四川大邑县安仁镇的刘文彩庄园。</h3><h3><br></h3><h3> 2004年,应友人爱光的邀请,去了成都青城山。</h3><h3><br></h3><h3> 返回时,特意去安仁镇看刘文彩庄园。我因腰伤不能走路,只在门口照张相。</h3> <h3>  因为没能进去看,从网上搜来的图片。</h3> <h3>  这是大型泥塑《收租院》中的一组。因交不起租子,母亲被关进了牢房。</h3><h3><br></h3><h3> 我的同学李红在雕塑剧《收租院》中扮演了这个女孩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