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装修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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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对中国人来说,家是安身立命之地,也是一个个的里程碑,忠实地记录着一段又一段的旅程。算上单位的集体宿舍,我已经搬过大大小小近10次家。大约是行至半山,添了频频回首的毛病,还是在家乡筑了一个蜗居。装修时也想高大上,无奈囊中羞涩,所以除了折磨承建商璞阅观设计工作室,自己也在软装和配饰方面认真下了功夫。都说性近相喜,物我之间实在是相互的关照和表达,个中况味,摘录一二,是为记。</h3><h3> 室内空间按照设计师的建议,大刀阔斧地做了最大限度的打开,除卧室外的所有功能区一进门就能够尽收眼底。这方面我和设计师倒是一拍即合。璞阅观的老板,有着对设计专业的热爱,并且超级耐心,被我千里迢迢虐过千百遍,从他擅长的山水空灵的禅意风格上拽下地来,不断被要求世俗一点、女性一点、明媚一点(其实主要是烟熏火燎味多一点),同时人家还要绞尽脑汁地应对我各种灵机一动冒出来的奇葩念头。</h3> <h3>  及至装修完了,为卧室配画时,在淘宝上觅到一幅抽象画,灰粉的主调,简洁的构图,原创画家随手一句“目光和目光的相遇,本来就像梦境”,立马俘获了我。设计师凭感觉把这幅画直接倒过来挂上,真的出彩:目光的相遇,如水墨蛇形蜿蜒,深深浅浅、简洁而迟疑着幻化出来,天空飘来淡淡的粉,浸润了还是打断了目光和思绪?回头环视,倏然惊觉这幅画的风格和色调,原来就是全屋的调性:低饱和度的莫兰迪色系被大面积运用,大红大紫在这里长成了灰紫、橡皮红,整体从容节制,舒缓干净。这种氤氲之气,与不事张扬的诗词字画和饰品不着痕迹地接纳相融。驻足其中,在恰到好处的安全平淡的距离,品读它们气质中收敛的年代久远的大美和大爱,体味时光掠过后沉静安详的雅韵,赞叹创作者内心世界如此高贵、稳妥的真情流露:行程过半,对家的期望已逐渐成型,这是我喜欢的样子。</h3> <p class="ql-block">  家具主体用的曲美的万物系列,喜欢它的简练、沉稳和空灵的新中式风格,但多少有些高冷、疏离和寂寥,所以给卧室的架子床批上了薄如蝉翼的紫红绫。当初在一堆绫罗绸缎中一眼看中,暗想这该是杨玉环身上皇家专用的十多层霓虹羽衣的衣料吧?还有那个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千古绝句的李清照,可也是在这样的帘子下(“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輕凉”?这个能赌(有书为证:《打马图序》赌博圣经)、善饮(有诗为证:“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昨夜风舒雨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女人,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后半身勇撕渣男,以坐牢的代价,离婚赎回自由身。她的一生,从来不被功名所累,一直活得轰轰烈烈,也最接地气。俗雅之间,没有绝对的分界线,只要是真实的人性,不避俗,自然不俗,俗也不打紧。讲个俗务,卧室的主角当然是床垫和床用,我的标准是材质要亲肤,要有足够的高度,承托力和密度也要恰到好处,能够让人一头栽进去,宛如跌落棉花云,相当治愈。</p> <p class="ql-block">  茶室用了传统中式的低桌和低椅,格局开放,三个一字排开的黄色宫灯垂下长长的流苏,吊顶的丝绢泛出深红色细腻的光泽,灯影交错,温婉深情。茶室的墙上,仔细地做了棉麻的背景布,原先是想手绘上唐周昉簪花仕女的,无奈画工也是拼了命的改了两次,还是不得要领,一个个东施效颦,且是肥硕版,实在入不得眼。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只得放弃了,索性淘了《捣练图》的复制品挂上。反正农业社会的女织,是绝大部分女性在相当长时间段上的正确角色姿态。这样的茶室,宜打坐冥想,宜正襟端坐,上一杯清冽禅茶,那叫自持;更宜几个闺蜜宽衣解带,可酒可茶,喝得恣情荡意,那叫旖旎生姿。前些年读潘向黎,对唐朝女性的剖析,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坐标盛唐的女性,风流丰腴的背后是高度的文化自信,所以上至宫掖,下至匹庶,俱是大髻宽衣,粉胸半掩,衣玦飘香。或行或坐,都是重心向后,一派怡然,好像四周都是鸟语花香,不像现代女子,重心向前,满身匆忙的硝烟味道”。那个年代有慵懒,吃醋,“作”得生动、娇媚的时尚领袖杨玉环,也有日月加持、母仪天下的则天女皇。那些忙着女红、纺织的民间女子,也没有拉下骑马打球,理云鬓、点绛唇,时髦追风(史载“递相效仿,贵贱无别”)。女人活得天真赤诚,尽情尽兴,荡气回肠。一直相信那种与“激荡江河、繁殖走兽、催树生花、驱星闪烁”相媲美的女性力量,也是撑起璀璨人类文明所不可或缺的部分。</p> <h3>  厨房一向是我的重头,空间改造一讲完,就拉着设计师絮絮叨叨地念我的厨房经。为了与粉红相配的灰色究竟是哪一个色度,我们一直吵个不停,最后还是我从了,配了深灰。一直到验收,我仍然心有不甘,到底是把主卧同一画家的另一幅画倒腾到了这面深灰的墙上去:一只狗目送一叶扁舟,远走天涯。画题是《漂游放荡》,倒也合景。</h3> <h3> 一个主妇最寻常的样子,就该是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盘的精致美食,迎来送往:关于饺子的记忆中,永远有一个温润有力的桐花一样的男子;而红红的意大利肉酱,总是定格在排队的几张稚萌的小脸和比他们的脸还要大和圆的意粉盘子上;那个当年从香港炖好了花胶老鸡汤奔来探我月子的朋友,我们再没有错过彼此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无论是几碟简素的清粥小菜,还是一桌亲切贴心的家宴,厨房永远是风雨不侵的现世安稳和岁月静好。越往前走,越不知道明天和离别哪一个先来,但是答应我,亲爱的,在那个日子来临之前,我们一定要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h3> <h3>  入门望到底的过道尽头,追光灯定格在一幅现代画上,红色的底子,几个旗袍女人的头像穿过时间的荒野,横端着一杆烟枪,脸上是张爱玲招牌式的姿势和表情,冷眼睥睨世事的悲欢。在大江大海,波涛汹涌的历史长河中,张爱玲们太过绚烂清醒,太过孤寂决绝,作为这类文人文字底色的那种虚无感和荒凉感,不可能都是来源于赵佶那样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文化基因,千年以来一路孤勇向前,一脉传承。</h3> <h3>  客厅用了宋徽宗赵佶的绢本瑞鹤图复制品,他在题跋中写道:“政和壬辰上元之次夕,忽有祥云拂郁低映端门,倏有群鹤飞鸣于空中,仍有二鹤对止于鸱尾之端,余皆翱翔,如应奏节。经时不散,迤逦归飞西北隅散。感兹祥瑞,故作诗以纪其实”,果然是正大光远的皇家底蕴,寥寥数笔勾勒出玉宇千层、鹤舞九霄的壮丽图画,又是气韵流转,听得见鹤鸣风急,用色非常细致高级,隽雅空灵。但就是旁边那一手瘦金体,怎么看来都是瘦骨嶙峋,侧锋如剑,膈应得人生疼。这个被做皇帝耽误了的画家和书法家,瑞鹤没有保佑他多久的太平,不知他是如何熬过那漫长的山河破碎,受尽屈辱的阶下囚日子?都说字如其人,难不成是一语成鑯?</h3> <p class="ql-block">  无论位居高堂,还是不染红尘,所谓“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到底意难平。“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 其实,局促的不是人世,是人心。弘一法师圆寂前的“悲欣交集”,是大通透?大无奈?还是大慈悲?以一己之小我,叩问滚滚的时间长流,实属天问。“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本是老杜慨叹奔波不遇之作中的一句,但是就此一句,道出了一个真正的勇者对人生不如意的不避让,结结实实的担荷,而且不偏不倚的冷静。既道出了绚烂后必然的归寂终结,也包含了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起点祝福。选了这幅对联,请朋友提字装裱,郑重地挂在书房。每每驻足,由不得柔肠百转,思绪起伏。</p> <h3>  今年,也是在上元节,沉寂千年的故宫,终于“千门开锁万灯明”,“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红动帝京。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连夜在故宫文创店觅来一个如意香炉,朱漆釉,柿蒂纹,立意于明宪宗《岁朝佳兆图》的御题“柏柿如意”。安放客厅茶几上,是绝对的主角。除尘更衣,焚香一缕,给我的国,我的家,此身有幸作炎黄女儿,有根,不是浮萍;给此后山长水远的时光,致敬这个恢弘巨变的大时代,未来无限,可期。</h3> <h3>  行文至此,窗外,仲春的溪湖,处处兰叶葳蕤,桃李暄妍。雨霏霏未尽,晓风还疾。山樱无言,细细舞成漫天雪。昨天从车站出来,前来接车的闺中密友已经冻得直跺脚。进了小区停车场,因我屡屡迷路,她那一声声软语笑骂的家乡话“宝气”‘、戏谑“你家还是我家”(好吧,我承认开工后我就来过一次),声声入耳,真如仙乐。知已难求,三两足矣。今夕何夕,共坐春色满园!而此时,因有了亲人特意提前一天过来打开阀门,地暖烧了一宿,即便赤脚,也已经暖意融融。</h3> <h3>  世间所有的分别,其实都是为了重逢。</h3><h3><br></h3><h3><br></h3><h3> 2019年3月</h3><h3> 於贵阳保利溪湖新居</h3> <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br></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br></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