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荷禅境

残荷听雨

相传水墨画始于唐代，成于五代，盛于宋元，历明清至今千年而不衰。也许，水墨画最能体现中国文人画家的艺术气质和精神境界，故历代文人画家皆钟情于此。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文人画家或托物寄情或借物明志。都带有浓浓的主观色彩。欣赏中国水墨画，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由于画家学识文化、品德修养、境界和胸襟以及艺术修养等的不同，哪怕取材于同一事物，他们的作品风格也各具特色。

就以画荷来说吧，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里，荷花的君子气质和风度已经渗透到文人画家的血液中。不计其数的名家爱荷、写荷、画荷，他们借荷花的君子形象抒发情思，展示胸襟和志趣，他们笔下的水墨荷花众彩纷呈。

明代徐渭将水墨画法发挥到极致，他的墨荷，水墨淋漓，热烈、豪放、泼辣、沉雄而又霸悍，一挥而就。他的《墨荷》荷花荷叶倔强挺立在狂风中，最具大写意风格，显得狂傲不羁。

八大山人的墨荷深受徐渭影响，却极具个性，是简约、概括、夸张、变形的水墨大写意。荷叶形象单纯简练之极，或点厾、或泼写，绝少画叶脉，干湿浓淡一任自然。奇巧的构图，律动的线条，大片的留白，完美写出了荷花高雅绝俗的清逸之气，给人无穷的想象空间，和美妙的审美情趣。

吴昌硕画荷“画气不画形”，他不拘泥于物象之“形”，而任凭自己的主观情绪挥洒笔墨。笔墨浑厚，简约自然，或纵笔率性，流露稚拙真趣 ；或奔放雄秀，刚柔相济；意境或凝重深沉，或清新静穆，均大气磅礴，格调独特，富有金石味。在《露气》中，他大胆地运用胭脂红入画，配以大片厚重的荷叶，韵味无穷，其深厚的笔墨功底，使整幅作品绚烂而不落凡俗。 

齐白石的荷花单纯可爱，充满闲情逸趣，憨拙童趣的线条与轻灵的律动让人忘了世间百态。笔法挥洒自如，充满昂扬生机。他将“红花墨叶法”完善并达到新的高度。红花墨叶对比强烈，即使是秋天的荷塘似有荒凉之感，但在对比中彰显出荷花强劲的生命力，拥有固有的乐观健朗的神气。

又如，张大千的荷花婀娜多姿，笔墨风格雄劲，气势逼人；潘天寿的荷花笔墨苍古凝练老辣雄浑奇崛，李苦禅的荷花铁笔酣畅……前代名家不胜枚举。想超越前人何其难也！

然而多年来，黄曙光先生精研徐渭用墨用水之法，色酣墨饱痛快淋漓，墨色变化丰富，却不似徐渭的狂纵；深得八大山人简约精绝的构图之妙，疏密虚实相得益彰，笔简意丰，妙趣横生却舍弃八大的萧索冷寂。深得吴昌硕的以气取势精髓，因势传神的精神，以极简练厚重的笔墨表现出深邃的意境，又取其骨法用笔，骨力雄健，刚中见柔，柔中见刚，刚柔相济；又借鉴白石老人的乐观健朗的风格却不十分强烈，更显平和冲淡豁达的气质。既吸取了前人的精髓，又舍弃其不足；既继承了传统，又照出时代的影子，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黄先生的水墨画取材广泛样样精绝，特别是墨牡丹享誉国内外，而殊不知水墨荷花也是老师最爱画的题材之一。

黄先生的墨荷儒雅清和，素净纯美，文气静穆，简约质朴，清新脱俗，意境深沉悠远。团团如盖的荷叶，饱满圆润洁白如玉的花瓣，焦枯倔强的莲蓬，水中嬉戏的鱼，静静伫立的鸟……会把你带进一个洁净、静谧的世界。

读先生笔下的荷，读出生的喜悦，青春的欢愉；读先生笔下的荷，读出心灵的沉静，享受岁月之静美；读先生笔下的荷，寻得一方净土，收获一颗素心。读先生笔下的荷，读出人生的理趣，隐隐的禅意。

观赏《摘取芙蓉花图》，只见嫩嫩的荷叶用墨晕染，或浓或淡；有的从水中跃出，尽情地向空中伸展，或高或低，或俯或仰，或侧或立，或藏或露，或如伞盖高举或如团扇平铺，参差不齐，大有占据整个荷塘之势，足见生命旺盛。几笔淡墨勾勒出洁白如玉的花瓣，恰如一群活泼的清纯少女顾盼生情，不胜娇羞。

再看画中题诗“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陡增盎然的情趣，教人浮想联翩：湖光山色，接天莲叶无穷碧，清风暗送芙蓉香。美丽的农家女子，戏水采莲、争弄莲舟、泼水嬉戏，她们自信娇憨大胆……荷塘深处传来悠扬清脆的歌声笑语。一幅墨荷图就是一首青春的赞歌，生命的赞歌。

《荷塘深处》，用水墨写意渲染出盛夏荷塘盎然的生机，此幅作品构图精妙，下方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的荷叶微微露出水面，其间闪现出荷花冰清玉洁的姿影，有的盛开有的菡萏；而几枝荷梗高高地朝上斜伸，交错穿插成女字形，中间大片留白，上方袅袅婷婷的荷叶遮掩着一朵白莲，只露出些许花瓣低垂，似在颔首，与下面的花遥相呼应；另一枝荷叶只露半面，向右延伸至画面之外；又一支嫩嫩的花苞高高地越过荷叶脱颖而出，娇小可爱。

最是神来之笔的，是在斜伸的荷梗上栖息着一只鸟，停栖在藕花深处，如果没有这只鸟怎么体现荷塘之深?荷花荷叶半围成一个与外界相对独立的空间，鸟安闲地休憩其间，岂不就是“荷塘深处”！真是别具匠心的构思！

这只鸟不飞不鸣，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前方，它在凝望什么呢？它在思索什么呢？无从知晓！在这静谧世界里，此刻时间仿佛已凝固，不知今夕何夕。此时你也许会想，如果我就是这只鸟该有多好！满眼翠叶花影，微风拂来，暗香盈袖，馨香的空气入鼻入口入肺入心，让你早就忘记了尘世的烦躁，忘却世事荣辱悲欢得失，心底只是一片宁静一片清凉！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无论世界怎样风云变换，时代怎样变迁，沧海怎样变桑田，我自安然，只独独享受这份美好！

黄先生真是营造的意境的高手！我想这是绘画的最高境界吧！

有人说残荷的美是一种苍凉悲壮的凄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似乎更显得落寞凄凉！而老师笔下的残荷却一改八大山人的孤寂落寞之感。 

黄先生笔下的残荷老而不衰，枯而不败。

看先生画莲蓬，几笔侧锋皴擦出蓬松的莲蓬头，中锋用焦墨，气运丹田一笔反推停停顿顿间荷梗一蹴而就，逸笔草草，笔法刚健，骨力深厚，荷梗富有韧性，虽弯折而富有精气神，呈现出荷内在的顽强的生命力。

题为《生生无限意》的长幅，整个画面只有杆杆残荷组成，又干又枯的莲蓬有的昂首向天，有的低头沉思，有的甚至折断倒立在水面之上，有的相互依偎，有的相互顾盼……“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整幅画面不见衰败之象，却见欣欣向荣的生机。莲蓬身老心不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当益壮！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画荷实际是在画人生哲学！

《天乐》是先生众多残荷作品中的一幅，只见丛丛虽焦枯的莲蓬站立在深秋空旷的荷塘里，好似刚健硬朗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弯着腰与活泼的鱼嬉戏。题款为“天乐”，寓意不言也明。垂垂暮老有何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生老病死在所难免，愁苦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何不乐观面对人生？佛语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看得通透心灵的宇宙自然一片澄澈。

墨荷风骨犹在，君子素心长存！这是先生人品的真实写照。

黄曙光先生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