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大院的老井

人淡如菊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秋天，科学院资深院士、我国国防声呐学奠基人、年逾八旬的汪徳昭老人回故乡古镇板浦寻根。离开汪家大院，已经近八十个年头，那幢青砖碧瓦的徽式老屋，已经被岁月的风雨，剥蚀得苔痕斑斑，古朴沧桑；可是，于落叶的翠黄中汪汪一碧的汪宅老井，却像一滴澄澈的清泪，喜迎故人归。

老人的眼中也贮满着泪花。他颤巍巍地来到老井旁，拿来扫帚，轻轻地、细细地，清扫着厚厚的落叶，青黛色的、砖砌的井栏，便静静地宛然在老人的身旁。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老井和老人，都盈盈地噙满泪水。

老人匍匐在地上，虔诚如一位敬佛的香客。双手捧一掬井水，深情地啜饮，井水还是像儿时一样，甘甜、清冽，如蜜饯般，款款流入老人的心田……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望着倒影在井水中梧桐黄色的瘦影，老人依稀忆起儿时和哥哥德耀、弟弟德熙在一起围井嬉闹的情形：春天来了，兄弟们会把印满青花的坛坛罐罐，盛满井水，把采摘来的各色鲜花插于其中，屋内便是花花绿绿的世界；夏天最热的三伏，便忙着打井里的水，把庭院湿湿地洒遍，浓荫里便洇漫着淡淡的清凉；秋风起了，就忙着扫着井栏的翠黄，不让一片叶子落入井中，沉入井底，井水便会一如既往的洁净；飘雪的日子，井口会升起缕缕的气霭，温温的、润润的，兄弟们就打起井水，让家在冬的寒冷里享受她的温度……

9岁那年，父亲去北平任职，举家北迁。临行前，母亲让兄弟三人各自拿来一个青花瓷的瓶子，满满地盛入井水，瓶口塞得严严的，说，孩子，不管将来你们走到哪里，带着这瓶井水，故乡，就会时刻在你们的身旁……

想到这里，汪老眼中的泪水，终于簌簌地流了出来，望着手心里的井水喃喃自语：母亲啊！您的三个孩子没有忘记您的教诲，不管身在国内，还是留学海外，这瓶乡井水，永远陪伴着我们的行囊。每每忆起老宅中的那口老井，心里，总是流淌着如井水一样的甘甜、滋润……

“衣杵相望深巷月，井桐摇落故园秋”。如今，斯人已逝，那潭老井，却依然守护着汪家大院的每一个晨昏，碧碧的，如一颗温润的灵魂。

“一门三院士，乡井千载情”。似一泓汩汩的文脉，零落于寻常巷陌里一眼眼井水，滋补着这座千年古镇文化的树，让它们愈发茂盛而健硕，如李汝珍故居里那棵参天的皂角。而以古典名著《镜花缘》作者李汝珍为代表的乾嘉名流和以汪氏三兄弟为翘楚的现代科学精英，便是这棵文化树上苍劲滴翠的虬枝。

滴滴乡井水，眷眷未了情。汪家大院里的那口老井，永远鲜活于古镇岁月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