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之魂

湖心月

<h3>相隔千里,素未谋面。却同看一本书,对事物的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亚萍是弟弟的同学,也是我认同的朋友。她告诉我,工作的关系认识一90后女孩,极普通,却在朋友圈发现她学习舞蹈。</h3><h3>&nbsp; &nbsp; 她说:“90后00后有父母培优,70后却多如野草生长。就算有那么一点工作能力,才艺却大大逊色了。怎么办呢?要么认怂,要么鸡蛋从内打破。”</h3><h3>&nbsp; &nbsp; 鸡蛋从内打破,我权且叫它自我培优。自我培优,是一种无论40,50,哪怕90,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一种权力。</h3><h3>&nbsp; &nbsp; 记得微微幼时,多说会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能被全家人视为大事,十分振奋。我父亲说,这就是孩子与成人最大的不同,孩子每天都在学新东西,每天都在成长。</h3><h3>&nbsp; &nbsp; 学习本身,是最极致的抗衰,或许不能阻止各个器官的崩溃与退化,但年龄的逐渐增长也不能阻止一个人旺盛的求知欲。</h3><h3>&nbsp; &nbsp; 这是一场对抗赛,我欣然上场,与岁月为敌。我无法阻止你把我变成48,58,但你也无法阻止我打开书本,向上生长。</h3><h3>&nbsp; &nbsp; 因为喜欢上画画儿,开始来关注画家故事。</h3><h3>&nbsp; &nbsp; 潘玉良,许多年前我读到她的故事。那是一个画与爱的传奇。</h3><h3>&nbsp; &nbsp; 她曾在青楼,从良,又为小妾。但她却执一只画笔,绘出另一番天地,别样的人生。</h3><h3>&nbsp; &nbsp; 读她传记,你会感到她如一盆芦荟,疯长,每一个细胞都在吸收营养,每一片枝叶都在指向阳光。一个人生在社会最底层,却没有被辗压成烂泥,是因为她自己,全力争取了受教育的权利。</h3><h3>&nbsp; &nbsp; 当然,她也极为幸运,她遇到的是潘赞化,一个奇男子。</h3><h3>&nbsp; &nbsp; 不专门百度潘赞化,会以为他除了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伴侣,自己藉藉无名,只是一位官员。</h3><h3>&nbsp; &nbsp; 其实,有这样见识的人,自己怎会简单。他是安徽桐城人,张知行将军的表兄,曾与哥哥一起参加革命,受过陈独秀启迪,逃亡日本,加入孙中山先生的兴中会,因同情和支持徐锡麟起事,被迫再次东渡日本。辛亥革命回国,担任芜湖海关监督。那时财政部被北洋军阀控制,他不把关税上交财政部,而是汇寄到上海同盟会,因此被孙中山先生接见,赞许他的义举。</h3><h3>&nbsp; &nbsp; 也就在此时,他结识张玉良,一个埋没于青楼之中,聪慧绝伦,但貌不惊人的少女。人们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但潘赞化并没按照牌理出牌,玉良年轻时并未美艳如花,中老年更加平凡,他所心许的,应该是她的一颗慧心。娶她,当真是为了救她,免她沉沦苦海,堕落在风尘。</h3><h3>&nbsp; &nbsp; 新婚不久,他就在上海租好房子,送玉良离开身边,远离是非之地,他为她请老师,要让她受教育。</h3><h3>&nbsp; &nbsp; 1913年,他又赴滇参予蔡锷将军讨袁活动。获云南起义纪念章之殊荣。</h3><h3>&nbsp; &nbsp; 北伐战争中,他担任副师长,作战勇敢,指挥有方。</h3><h3>&nbsp; &nbsp; &nbsp; 1937年抗日战争,他也曾奔走呼号,同仇敌忾。</h3><h3>&nbsp; &nbsp; 对功名利禄,他亳无贪欲,有过这样热血沸腾的过去,1940年,他竟离开政界,投身教育事业,成为国立九中的一名老师。桃李满天下,培养了大量人才。后来在安徽文史馆工作,75岁去世。</h3><h3>&nbsp; &nbsp; 著有《二明亮轩诗集》印行传世。赠陈独秀诗云:匈奴未灭不为家,卅载风尘两鬓华。故国已成俎上肉,时贤相厄眼中沙。白霜公子啁天水,赤铁道人练雪花。宇宙原来一桎梏,心藏丘壑自烟霞。</h3><h3>&nbsp; &nbsp; 宇宙原来一桎梏,心藏丘壑自烟霞。&nbsp;</h3><h3>&nbsp; &nbsp; 这两句诗反复咀嚼,耐人寻味。他胸中有开阔天地,方能给人以自由和包容。</h3><h3>&nbsp; &nbsp; 不曾考虑自己的得与失,而是努力成就他人。</h3><h3>&nbsp; &nbsp; &nbsp; 当然,他的外表也是很帅的。年轻仪表堂堂,晚年时身高体魁,长髯拂胸。儒释道皆通,时人称之为“桐城怪杰”。</h3><h3>&nbsp; &nbsp; &nbsp; 青楼女子那么多,玉良又为什么能入潘赞化法眼呢?她13岁被卖入青楼,曾逃过十次,每次抓回,都被毒打。甚至不惜毁容来拒绝接客。鸨母阅人无数,也不曾见过这么刚烈的女子。无法可想,就命她学艺。</h3><h3>学琵琶、余派京戏,扬州清曲。这些,玉良倒愿意全力去学习。当人生处于重重黑暗之中,进退维谷,学习,就是一个人唯一的出路。知识如在地道里点亮的那一盏灯,引导人一步一步前行,这样至少有机会,找到光明。</h3><h3>赞化英俊潇洒,玉良相貌平平。赞化政府官员,玉良青楼女子。赞化正宗海归,玉良贫苦出身。各种不搭,不登对。然而,同类就是能辨识同类,也唯有同类才能懂得同类。</h3><h3>两人相遇,是在应酬的酒宴,玉良以一只曲子,击中了赞化的心。这只曲子是什么?竞然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说是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一说是《林冲踏雪》:</h3><h3>帽子上红缨沾白雪,身披黑毛兜北风。</h3><h3>枪跳葫芦迈步走,举步苍凉恨满胸。</h3><h3>这茫茫大地何处去,天寒岁暮路徒穷。</h3><h3>无论是哪一只曲子,都充分体现了玉良的智慧。</h3><h3>京剧行当里有一句话:“女怕思凡,男怕夜奔。”一语双关。一则这两出戏艺术上有难度,二则告诉人,女怕动情,男怕落困。</h3><h3>假设玉良选这后一支曲子,曲为心声,她不似寻常女子悲苦可怜,而是有男儿一般的志向,无奈英雄落困,虎落平阳。</h3><h3>如果没有机缘巧合,她唱了也是白唱。但座中凑巧有江州司马在。赞化听懂了,心弦和鸣,知音出现。从此,玉良改命了。</h3><h3>新婚之夜,她将本姓张改为潘。她对赞化,是满心崇拜与爱。</h3><h3>赞化并不留她在身边伺候,作小伏低。她无比珍惜学习机会,从小学课本学起,渐通文墨。某天,她发现邻居洪野作画,引发了她新的兴趣。赞化,一如既往去支持她,画具,画材都购买回来,她的人生也打开了新的篇章。</h3><h3><br></h3><h3><br></h3> <h3>她是一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女子,唱曲,绘画。艺术与艺术之间是相通的,她的进步极为迅速。准备了一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改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师从朱屺瞻、王济远学画。录取时大起风波,赞化送她远离身边,用心良苦,青楼女子四个字,就象烙在脸上的金印,只要有一个外人知道,就让人被标记终身。当校方得知她的来历,反对录取她的人有许多,最后以有伤风化为名,取消了她的名字。玉良来到河畔,伤心落泪。我相信以她倔强的性格,绝不会寻短见,但一个人有志不得申,那种内心的屈辱,是可以感受的。还好洪野老师为她拍案而起,大鸣不平,直接去找到校长刘海粟。真正的大师自然是惜才爱才,包容如海的,刘海粟亲自去录取榜写上潘玉良名字,加盖教务处公章。</h3><h3>破格录取,来之不易。玉良拼命学习,付出了常人不及的努力。她优秀的学业,却让有些人心生嫉妒,风波不断,谣言四起。有富家女甚至愤而退学,发誓不与妓女同校。东坡被构陷,独因才太高。玉良,也遭遇同样命运。接触到人体课后,玉良为人体蕴藏的力量与美惊撼,当时模特稀缺,没有更多机会实践,某次在浴室里,她想画下浴女,遭到了毒打。回家后,她以自己为裸模,交上了完美的画卷,也掀起了轩然巨波。校园欺凌无所不在,社会呼声日益高涨。如履薄冰,步步艰辛。不光是她本人,校方也承受了巨大压力。</h3><h3>校长刘海粟,希望她能出国留学,去更广大的世界,有更高远的发展。</h3><h3>丈夫潘赞化,他胸襟如海,放她去飞。一句支持说出口己不容易,何况还要出钱出力。以世俗眼光,潘先生真是冤大头,买了妾不是用来狎弄,也不用来传宗接代。倒供她读书,还送到隔山隔海,洋人的地界去读。</h3> <h3>1921年,玉良与赞化依依惜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一去法国,就是九年。她在那艺术的殿堂里,如饥似渴。她先后进了里昂中法大学和国立美专,与徐悲鸿同学。后又赴意大利留学,成为东方考入意大利罗马皇家画院之第一人。真正的才华如星星之火,难以收藏,总要燎原。</h3><h3>她的作品陈列于罗马美术展览会,又获意大利政府美术奖金。</h3><h3>1929年,潘玉良归国后,任上海美专及上海艺大西洋画系主任,后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h3><h3>她的奋斗让人生开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人生境界都己经变得不同。</h3><h3>那么,一切顺利吗?并没有。有时觉得人生就象是西天取经,命中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就一难也不能少。你说不愿,不能,也躲不过去。</h3><h3>两个月后,王济远先生为潘玉良在上海举办的“中国第一个女西画家画展”开幕了。展品两百多件,引起了哄动,刘海粟也自罗马发来贺电。</h3><h3>后来,她走遍黄山、庐山、浮山、扬子江等地,风景如画,人文景观,尽收笔底。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不断的吸收营养,让玉良的画作又上升到更高的层次。</h3><h3>1936年,她举办个人第五次美展,也是她在祖国土地上最后一次画展。《人力壮士》赢得了最高荣誉,但不料在收展时,在《人力壮士》那张画上,贴上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妓女对嫖客的颂歌。”</h3><h3>贴这个纸条的人是谁,我们不知。如今键盘侠,口水党无所不在。这就是同一类人。</h3><h3>心中的伤痛还未平复,家中的大太太又由乡来沪。她对赞化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要以为当了教授就与我平起平坐……”赞化正劝慰,玉良进了门,双膝下跪。为了不让心上人为难,这个死都不怕的女子,不得不让步于礼法。</h3><h3>重重绳索缠上身来,心头压抑如同乌云。好在,她不再是别无退路,她可以远走高飞。</h3><h3>她再度离别故土,远渡重洋,来到巴黎。在那里,艺术的空气是自由的,也没有人对她过去的社会身份指指点点,她的才华绽放,如一朵黑郁金香,画作,雕塑,都精益求精,声名远播。</h3><h3>这时,她在中大的学生王守义,专程来法国寻到她,师从她作画。</h3><h3>1938年,南京陷落。与赞化失去联系的玉良,犹如困兽,心中伤痛难当。彻夜未眠,在悲愤中完成了一尊雕塑草坯《中国女诗人》。</h3><h3>最伤痛的时候,王守义陪伴在她身边,默默关怀,坚定守侯。他比她小12岁,然而,他就是爱上了她。</h3><h3></h3><h3>潘玉良婉拒了他,心中有赞化,他人再好,皆是浮云。心动不是爱情,心定才是。虽然相守困难,未来能不能再见也实在不知道,但是她对赞化,从来放不下思念,放不下感恩。</h3> <h3>1950年,玉良去瑞士、意大利、希腊、比利时4国巡回画展,历时9个多月,获得了比利时皇家艺术学院的艺术圣诞奖章。回到巴黎,又被选为艺术协会会长。这时,她也再度接到赞化家书,泪水夺眶而出,漫卷诗书喜欲狂。</h3><h3>回家的念头,又一次袭上心头。然而,国内却政治动荡,风云剧变。赞化的信越来越冰凉,她的恩师刘海粟,也被打为右派,日日受批斗。她给丈夫写了长长的信,问了许多问题。</h3><h3>1958年,“中国画家潘玉良夫人美术作品展览会”在巴黎多尔赛画廊开幕。展出了她多年来珍藏的作品,雕塑《张大千头像》、《矿工》《王义胸像》、《中国女诗入》,仙画《塞纳河畔》、水彩画《浴后》等等。刊印了特刊,出版了画册。展览未闭幕,展品除自藏未标价外,均订购一空。巴黎市政府购藏十六件,国家教育部,市立东方美术馆都有收藏。更引人注目的是国立现代美术馆购藏了雕塑《张大大千头像》和水彩画《浴后》报纸和艺术刊物都争相撰文评价。声名盛极。</h3><h3>然而,丈夫的来信,又将她心情打入冰谷。他说:刘海粟是右派,是敌人,我们应与敌人划清界限。</h3><h3>他又说:来信预告美展有成功之望,将实现你之积45年之理想,当祝当贺!你要回国,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当然是人生快事。但年近六十,怎经得长途颠簸和受寒冷,还是待来春成行为好……”读到这里。她什么都明白了,他措辞谨慎,核心就是告诉她:当下不宜回国。</h3><h3>这封信,刺骨寒冰中包裹着丝丝暖意。赞化永远是为她作想,他的爱永远在,并且没有私心。</h3><h3>1959年,巴黎大学把它设置的多尔利奖,奖给了张玉良,这在巴黎大学的奖励史上是破天荒第一次。玉良拍照留念,寄了两封信给赞化与刘海粟。然而,久无回应。</h3><h3>后来,国内来人,她才知道,潘赞化己于59年7月去世。天人永隔,死别取代了生离。</h3><h3>十年之后,动乱结束,玉良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卧病不起,守护着她的还是王守义,人如其名,有情有义。但是,她始终待他如兄弟。她取下了脖上项链,里面有她与赞化相片,是他们的定情之物。怀表,项链,自画像,她托他带回祖国,交给赞化后人,权当自己终归故土。</h3><h3>王守义重情重诺,将玉良好好安葬,并回国完成了使命。回法国后突发恶性肿瘤,入院仅十天就去世。法国的朋友们将王守义的遗体安葬在潘玉良的墓地。这两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朋友,从此就互相为伴,长相厮守。他生前守护这个孤苦女子,死后继续守护。</h3><h3>玉良前期在国外,日子极为清苦,与家中音讯断绝时,留学官费也断断续续,没有生活费援助时,甚至曾饿得晕倒在画架上。</h3><h3>她身体也不好,终身被鼻疾折磨。多次手术,留下后遗症,1950年她画下几幅裸女图,都没有鼻子,因为她当时己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容貌也变丑。</h3><h3>当然,最大的痛苦,还是去国怀乡,终身有所思,又不得相守。</h3><h3>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h3><h3>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h3><h3>痛苦本身,也是巨大的能量。就如洪水,可以冲垮田园,也可以水力发电。</h3><h3>她把心头激荡的能量,凝注笔端,化为雕刀,越挫越勇,越苦越战。作品层出不穷,在艺术之都打下自己的江山。她不是一个美人,但她绝对是个战士。</h3><h3>画如其人:作画不妩媚,不纤柔,反而有点“狠”。用笔干脆俐落,用色主观大胆。情绪毫不掩饰,她的豪放性格和艺术追求在她酣畅泼辣的笔触下和色彩里表露无遗。</h3><h3>当时,国内还容不下她艺术上的肆意前行,塞纳河畔却接纳和拥抱了她。</h3><h3>她在自画像上题诗两句,让我们一起来体会吧!</h3><h3>边塞峡江三更月,扬子江头万里心。</h3>